“哈”
許鑫輕笑了一聲,點點頭:
“嗯。沒錯……我的轉變其實很突兀的。就過了半學期這種醉生夢死的生活後,在大一期末那天,我當時還住學校宿舍嘛。學校宿舍的期末聚會,我請他們吃的飯,喝的酒,然後也來的是這種場子……”
說到這,他頓了一下後,才說道:
“總之吧,大醉一場之後,我做了個夢。”
“……夢?”
“對。夢的後半段具體記不清了。但前半段我記得特彆清楚……我夢見,就我從燕京回到了家。我那些發小給我接風洗塵,我們去了一家夜總會,然後……就好比咱倆麵對麵走過。你喝多了,我也喝多了。咱倆就肩膀撞了一下……”
“嗯。”
劉一菲認真的聆聽著。
“就這麼撞了一下後,我就惱了。反正……就是年少輕狂嘛,我就夢見我和人家打起來了。我就用手機瘋狂的砸那個人的頭……最後把他砸成了植物人。”
“呃……是做夢?”
“對,做夢。”
許鑫點點頭。
而劉一菲則露出了心安的神色。
嚇了一跳。
“把他砸成植物人之後……我有錢嘛。賠錢唄,結果賠了錢後,因為這事,我又被北影開除了。我就天天過著這種醉生夢死的生活……在社會上晃蕩了幾年,被我爸拎著去礦上找了個能源公司的工作。大概就是這意思,這就是我的轉變開始。”
“……”
在劉一菲那有些古怪的目光中,許鑫笑著說道:
“真的,是不是很荒唐?”
“就因為一場夢?”
“對,就因為一場夢……現在可能是因為時間太久遠了,那個夢的好多細節我都記不清了。但在當時……我從酒店驚醒的時候,夢裡發生的那……幾年,甚至十幾年的人生,就這麼瘋狂的在我腦子裡旋轉……你知道等我確定是夢之後,第一反應是什麼嗎?”
他說這話時,眼裡是一種……特彆真實的慶幸神色。
看著旁邊這個人送外號神仙姐姐,不知是多少人青春之中的那一抹白月光的女孩,他微微搖頭:
“我,絕對,不要過夢境之中的那種生活。胸無大誌,混吃等死,雖然談不上傷天害理,但卻是為非作歹,靡費光陰的生活!”
“……”
“所以,我對自己說:我想換個活法……噗……”
他抽了口煙,煙氣雖然沒吹向劉一菲。
可逸散的煙氣卻還是鑽進了她的鼻腔。
她……不是很喜歡彆人抽煙。
也不喜歡聞煙味。
隻是……不知為何,這一次,她卻並不覺得鼻子裡的味道有什麼不適。
反倒是混合著白酒、威士忌、乃至雪茄和煙草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後,讓她嗅到了一股……說不上好聞,但卻……很古怪,仿佛裡麵藏著一段歲月,以及一種……蛻變味道的氣息。
她的喉嚨動了動。
不自覺的眯起了眼睛。
這股氣息,讓她頭腦有些熱。
趕緊清醒了一下後,才說道:
“所以,你選擇換了一個活法?”
“對。”
“就因為這一個夢?”
她問完,可誰知許鑫卻忽然認真的搖了搖頭:
“它不是夢,它是真的。”
“……”
“或者說,對我而言,就是真的。我在夢境裡,經曆了一段……或者屬於我,又或者是……平行世界的我,經曆了一段真實的人生!我這個說法,很荒誕,對吧?”
看著沉默無言的女孩,許鑫依舊微笑,搖頭:
“這事兒其實我和楊蜜也沒說過……就當是咱倆的秘密吧,如何?”
“……”
劉一菲眼神動了動……
忽然抿嘴:
“嗯!”
“其實我也知道,我的說法有些荒謬。但咱們是演員嘛,對吧?飾演的不也是虛構的角色他們的人生麼?所以,我不覺得我這麼理解有什麼錯誤。並且,也確確實實,我是因為這個夢,做完了這個夢之後,我告訴我自己:許鑫,既然選擇換個活法,那麼……你該長大了。”
“所以就有了《不醉的劇本?”
“對。”
許鑫應了一聲,又拿起了酒杯。
見狀,劉一菲也主動的端起了酒杯……
“你還喝?這酒挺烈的。”
聽到了這聲關懷,她微微搖頭:
“你有故事,我有酒。烈一點……剛剛好。”
“……?”
這話一出口,許鑫露出了仿佛第一次認識她的詫異。
可迎著那雙眼睛……
最後,他選擇了灑脫一笑:
“嗯,故事就酒……那就祝咱們的友誼天長地久罷。”
“叮。”
杯子又碰到了一處。
一飲而儘後,煙氣伴隨著辛辣的酒意噴湧而出。
劉一菲再次聞到了這股……氣息。
真的挺好聞的。
和一般人抽煙那股臭味不一樣。
她的思想有些跳脫。
不過……
這次,她主動的幫倆人倒了酒。
還望那冰塊融化縮小了許多的杯子裡,各自添了一塊冰。
“然後呢?”
“然後啊……”
靠在沙發上,茅台和威士忌的混合,讓他的意識出現了一絲恍忽。
“我認識了她。”
“……蜜蜜?”
“嗯……嘿嘿。”
說起來妻子,他不可避免的,臉上出現了一種……
讓人看一眼,就知道他到底有多愛那個女人的笑容。
“……”
“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雖然《不醉隻有十三分鐘。但在全部拍完之後……我就明白了:嗯,果然,我喜歡這份工作。……也是從那時候起,我才真正意義上的,把導演這份工作,選擇成了我的終身事業。”
話題繞了一圈,又繞了回來:
“你瞧,這就是我對你說的意思。我做這份工作,是因為我喜歡。我是真的喜歡這份工作……我是導演,你是演員。你……可是劉一菲啊!”
“……”
不知為何,突如其來,略顯突兀的最後這一句話,讓劉一菲的情緒忽然有些……
異樣的情緒。
她聽出來了憧憬。
聽出來了惋惜。
還聽出來了一種……怒其不爭的味道。
以及一份……可能是酒意上湧的錯覺,亦或者是其他的心疼……
一下子,她的情緒就有些決堤的跡象了。
而為了防止這股情緒蔓延……
她搖了搖頭,重新端起了酒杯。
自己把酒水一飲而儘。
雪莉桶的煙熏風味,皮革的味道。
那種果脯的甜香……
以及最後那直衝腦門的辛辣。
讓她的眼眶微微紅了起來。
還好。
此刻燈光妖嬈。
暗澹。
給了她最好的掩護。
而許鑫也沒注意到她的動作,甚至,他都沒注意到自己的語氣有什麼問題。
因為本質上,他想表達的意思,是下麵這段話的意思:
“我是導演,在我的電影裡,劉一菲都隻能做我手中的提線木偶。你,梁冰凝、王治文……所有演員,劇組裡的工作人員,最終的負責人都是我。因為我是導演,我才是一整部戲的靈魂……你知道作為主宰者,這份工作帶給了我多大的成就感麼?”
這是他想表達的意思。
所以,他不知道自己剛才的話,在劉一菲心裡產生了怎樣一種情感的碰撞。
他隻是如實的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不管你多大的腕兒,多強的龍。到了我的劇組裡,是虎,你給我臥著。是龍,你給我盤著。因為我才是一部戲的靈魂!這種掌控欲,成就感,是我對這份工作熱愛的原動力之一。我就像是一個幕後黑手,可以肆意妄為的把我心底的世界呈現給所有人……我想,這可能也是藝術的魅力之一吧。”
“……”
在劉一菲的沉默中,許鑫掐滅了煙,看著她繼續說道:
“而楊蜜呢,你知道她為什麼做演員麼?”
“也是因為喜歡?”
“不,她想當大明星。”
“呃……”
“是真的。”
似乎是因為喝了酒,所以這會兒他的回憶特彆清晰,不自覺的就想起來倆人在大柵欄的午後散步時的一切……
“她從小就喜歡演戲,打定主意就要成為明星。雖然她經常和我吹牛,什麼她不演戲估計就考清華去了……不過,確確實實,她是真的愛這一行。她想成為那種萬眾矚目的大明星,而為了成為這種人,首先她知道,她要延續自己的本職工作,也就是演員。要有足夠被人銘記的作品……而有了這些後,她才能去當大明星。按照她的話來講,演技不好,最多隻是明星。想當大明星之前,必須要先做一個好演員。這是她的理解”
“呃……”
“知道我為什麼和你說這些麼?”
“……為什麼?”
“因為我覺得你走丟了。”
“……”
“我不清楚你想當明星,還是大明星。但我真的覺得你走丟了,偏離了道路。當然了,你也可以覺得我是在說教……但更多的,我覺得是身為一名導演的直覺。你給我的感覺……有點類似傷仲永。好像……你除了《天龍、《仙劍和《神凋之外,就再也沒有讓人能銘記的東西。
而你現在呢,又是混港圈,又是乾嘛乾嘛的……其實本質上,你還是在盯著那些大製作或者乾嘛乾嘛的……憑心而論,你給我的感覺就是,你演什麼,都是劉一菲。明白我的意思麼?”
醉意的眼眸之下,是一句讓劉一菲最無力反駁的事實之言。
“彆人都說你跳不出什麼神仙姐姐的框架……其實在我看來不是。不是你跳不出什麼神仙姐姐的框架,而是你跳不出自己的框架。不管你演什麼,你還是劉一菲。挺……悲哀的。因為……我不清楚你還能消費你自己多少年。可如果在這樣下去……你這輩子,可能都隻是劉一菲了。
而在十年,二十年後,或許你還會有市場。但……你仍然還是劉一菲。隻不過,是活在這一代人成長記憶中,那個被所有人都曾懵懂憧憬過的劉一菲……再不去追求改變,真的就來不及了。這是我繞了這麼一大圈,想對你說的最真實的話語。”
許鑫眼裡的醉意暫時褪去。
看著眼前的女孩,說出了自己的肺腑之言:
“去觀察,去理解,去感受,勇敢的去走出你的舒適圈。我很信奉張導對我說過的一句話,叫做:藝術,就要深深紮根於名為人民的土壤之中。脫離了土壤,那麼,藝術注定隻是空中樓閣,華而不實的東西。
你現在……給我的感覺就是如此。我不知道你做演員到底想追求什麼……但……哪怕對楊蜜,她自己也很明白。在做大明星之前,她要先做一個演員。而作為一個演員,她想要的是人們在看到她的演繹時,忘掉她的名字,忘掉她的名氣,忘掉她的一切。
她把一切都奉獻給了自己飾演的角色,這是她給觀眾最高的敬意。而同樣的,如果觀眾能完全忘記她這個人,隻記得她飾演的角色,那同樣是觀眾給她最高的禮遇。在商業上,她希望所有人都記住她的名字。可在電影、電視劇裡,她希望所有人都忘記她。
這是她現在走的路……我不知道這條路對你是否具有參考性……但作為朋友,我覺得哪怕不去用,不去走……可拿過來借鑒一下,也是可以的。”
說到這,他看著陷入了深深沉思的劉一菲……
也不在繼續多說。
而是端起了自己的杯子。
把酒水一飲而儘後,長舒了一口氣。
氣息再次擦過了側身沉默的劉一菲鼻尖。
她的鼻子動了動……
因為他的一席話,而翻江倒海的理智裡,捕捉到了這一絲氣息的訊號。
沒了煙草味。
但……
很好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