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一個經驗豐富的主持人在這,敏銳的捕捉到了現場的那種氛圍後,一定會選擇推波助瀾,借助這一番話多聊一下工作人員的辛苦,讓大家產生共情。
畢竟,電影展也是收取門票的。
雖然一天隻有區區50塊錢。
可這也是一筆收入。
有時候,同情是一種很好的消費武器。
和盈利無關,隻是讓工作人員的辛苦換回等值的回報。
可惜,李子維不是一個專業的主持人。
他們想請一個主持人的預算也被壓縮,挪到了其他地方,所以隻能她來擔任。
而麵對許鑫的話語,她感動歸感動,但還是看了一眼台本。
下一個問題是承接第一個問題的。
而且還是一個……有點自誇嫌疑的問題:
“那,二位享受我們電影展的氛圍麼?”
這個問題約等於白問。
誰也不會說什麼“不享受”之類的。
於是,劉一菲笑著點點頭:
“我很享受。”
而她和李子維其實都不知道,許鑫有一種很奇特的能力。
那就是歪樓。
當年麵對《南方周報的采訪時,他歪樓歪的,硬生生的讓那時候同樣初出茅廬的王敏敏開始懷疑人生。
李子維剛和許鑫接觸,不知道他這份能耐。
不過很快她領教到了:
“我也很享受。”
說完,他扭頭看著台下的觀眾:
“不瞞各位說,我倆8點多來,走了這一路看到了電影展的細節布置後,就直接去展映單元那邊了。還看了一場電影……雖然設施簡單了些,但剛才我倆看完之後,還在討論。
我倆看的片子名叫《酸奶:咖啡、可樂、麥片,片長隻有15分鐘50秒。照理來講應該是個短片,但看完後,我卻把它歸類到了電影上麵。因為它的結構雖然鬆散了些,甚至劇本方麵我還看到了他借鑒參考的影子。
但這位導演在努力的把自己的故事個人化,本土化。整體的思維導向,確確實實是按照一個正常電影的故事線來拍的。隻不過他的技巧用的還是略顯生澀,但它確確實實是電影。”
正說著,他忽然發現前麵的一些人都在扭頭,看著一個方向。
順著方向看去,就瞧見了坐在第三排那四個很眼熟的麵孔。
正是那四個演員。
隻不過隨著他的目光,可樂和酸奶是滿眼的激動,咖啡和麥片則有些不好意思,儘顯羞澀。
他沒好意思招手,隻是笑著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後,重新看向了李子維。
“呃……”
李子維愣了愣後,下意識的問了一句:
“二位已經去過展映單元了?”
“對。因為那會兒還沒到約定時間嘛,就過去看了看,挺有意思的。”
許鑫應了一聲。
而他回話的功夫,李子維飛快低頭看了一眼台本。
在開場的這一個大問題之後,接下來的提問,是劉一菲和許鑫分開的。而她雖然能感受到許導對電影展的讚美與認同,但經驗的缺失限製了她去延展一些台本之外問題的思路。
所以隻能心裡泛起了幾分彆扭的看向了劉一菲。
“二位這次合作了我們的開幕短片《特殊交易,能不能在不劇透的情況下,給我們講講這部片子講述了一個什麼故事?”
“唔……”
劉一菲其實也覺得這位電影展的聯合創始人主持有些問題。
感覺挺不自然的,很生澀。
和之前采訪過她的主持人都不太一樣。
不過該回答的問題還是要回答的,於是拿起了話筒想了想後說道:
“一個相互救贖的故事。我在裡麵飾演的是一個……一個……”
她忽然不知道該怎麼概括陪酒女這個行業了。
說陪酒女?不太合適吧。
有攝像機呢。
說三陪?
彆鬨,那還不如說陪酒女呢。
正琢磨著呢,忽然腦子裡靈光一閃,一個從謙兒哥那知道的詞兒冒了出來:
“一個特種行業的從業者,和一個小男孩互相救贖的故事。”
“噗……”
她這回答其他人還沒反應過來,許鑫反倒笑噴了。
因為他和楊蜜是現場聽到過郭德剛的這段相聲的。
一下子就戳到了他的笑點。
劉一菲有些無語,嗔了他一眼後,說道:
“你笑什麼?劇本都是你出的。”
“什麼叫我出的?是編劇寫的,我把它拍出來。”
“那你笑什麼?”
“……哈哈”
在許鑫的笑聲中,終於,後知後覺的觀眾們也反應過來了這個所謂的“特種行業”是什麼,場下發出了一陣陣悶笑。
而已經看過成片的李子維也麵帶笑容的說道:
“那在詮釋角色的時候,你的感受是什麼呢?……這應該是你和許導第一次合作,對吧?感覺怎麼樣?”
“感覺……”
劉一菲想了想,忽然笑了起來,就像是很喜歡這個問題一樣說道:
“很棒。首先我們倆私交非常好,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其實我個人來講,在開拍前是很擔心的。因為我們倆是朋友,我怕我自己演不好,在他麵前丟人。又怕如果我演不好,礙於朋友的關係,他不好意思對我說……
但實際上在開拍之後,這些擔憂並不存在。首先是他給了我很充分的準備時間,大約有四五個月來做這個角色的準備……”
“這麼久?”
李子維有些吃驚。
劉一菲點點頭:
“是的,我去年基本沒什麼工作,所以都在準備這個短片。因為我也麵臨著一個轉型的問題嘛,而這幾個月的準備下來,我在處理這些角色時……”
說到這,她看向了許鑫,問道:
“應該算是比較得心應手吧?”
“嗯,算。”
許鑫點點頭:
“除了抽煙的動作不太行,其他都很自然。”
得到了許鑫的肯定後,劉一菲才笑著對李子維繼續說道:
“其次呢,就是執導方式的問題。我合作過許多導演,這裡不是說其他導演有問題之類的,我想表達的是,我和許鑫的合作方式,是最輕鬆的一種。
比如我某個節點情緒不到位,或者表達的有些問題。他第一次卡掉後,會告訴我哪裡不對,讓我自己調整一下。而在調整之後,如果還不對,他就會走過來跟我來討論這段劇情該怎麼怎麼表達。
第二次如果還不對,那麼這條戲就會暫時停下,擱置,換下一場來拍。這中間空餘出來的時間,就是我自我調整的時間。而這期間,他會在閒暇時過來和我溝通,或者是看我模擬出來的感覺……
感覺對了,那麼我倆會繼續向下延伸,挖掘,把所有他需要的東西,順著他給的方向來探尋,直到我把他想要表達的東西全部表達出來後,得到了認可,那麼這條戲就會重新被提上來……基本都是一次過。
而我想表達的是,這種感覺,讓我感覺到非常舒服。在他手下拍戲,他能給演員營造出一種最舒適的空間,讓我來自由發揮。而在劇組裡,演員承受最多的壓力,其實不是來自導演,而是來自於劇組的其他人……”
似乎這個問題勾起了她的傾訴的欲望,她的話匣子徹底被打開了:
“你斃掉的戲太多,首先會自我懷疑是不是我的思考理解不到位,或者是演技出了問題。緊接著,你會思考……
彆人會怎麼看我?燈光導演?錄音導演?攝影導演?他們會怎麼看我?為什麼彆人都能過,我自己卻過不去?
大家會不會在心裡覺得我的演技爛……”
說到這,她抿了抿嘴。
似乎回憶起了什麼不好的記憶一般,微微搖頭:
“總之,給演員的心理負擔會非常大。可在許鑫這裡不會。不僅僅是我,從這部《交易到《山楂樹裡的所有演員,我們私下聊天的時候,大家都是這種感覺。
和許導的合作,那種劇組氛圍真的不會給人帶來任何負擔,每天的工作環境都是異常舒適的那種狀態。所以我才說……他,是我合作過最讓人感覺到愉快的導演,真的特彆特彆棒!”
她說的非常肯定。
語氣裡的真誠溢於言表。
觀眾的反應不提,許鑫倒是撓了撓頭。
說的他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而聽著劉一菲如此的斷言,李子維的思維終於能暫時跳出台本的條條框框,好奇的問道:
“那我是不是能理解為,許導的執導風格,是希望給予演員啟發性的靈感,讓他們有著更多的自由發揮的空間,通過從他們的自由發揮,找尋那最完美的一麵呢?”
許鑫一愣……
心說你是把我當王佳衛了麼?
他搖搖頭:
“並不是這樣……其實我這種執導風格,受張導的影響是比較大的……”
“張一謀導演?”
“對。”
許鑫點點頭,不自覺的帶上了“愛稱”:
“老頭他就是這種風格……而我在導演生涯剛起步的時候,其實是比較死板的。如果大家看過我的處女作短片《不醉就能看出來,我屬於那種很典型的學院派,規規矩矩的把所有分鏡頭給定好,你就照著我的來,我的演就行了。
不過,在開始忙碌奧運會之後,我去了老頭的劇組嘛。當時在拍《黃金甲,我在《黃金甲的劇組裡,看到了他怎麼和龔麗老師聊戲,怎麼和發哥聊戲,又是怎麼讓楊蜜自己找感覺的……
可以說,我是從那時候開始,下意識的就去模彷他了……你們想想看,我一個毛頭小子啊,能近距離的在一個國際名導身邊偷師,人家稍微從手指頭縫裡露出來一些,我就受用不儘了。
所以……這種執導風格,並不是我的個性使然,而是從老……張一謀導演身上照著扒下來的。”
大大方方的承認了這種風格並不是自己的原創,而是一種學習、效彷後,他話鋒與頭同時一轉,麵向了觀眾:
“但在這裡,我回答您問題的時候,想特彆強調一下。導演的執導風格,其實就是一種習慣。
作為觀眾、影迷、或者演員,他們當然可以去評論一個導演的執導風格。
說卡梅隆是片場暴君也好,說諾蘭是什麼實景狂魔也好……
他們怎麼說都行。
但作為導演,我覺得這些都不重要。是否給演員自由發揮的空間,或者是你在片場就要一言九鼎……這些都是很無所謂的事情。
導演,就像是一艘船的船長。你要帶領你的水手們駛向新的港口。水手覺得船長威嚴、殘酷、或者是溫柔……隨便怎麼想都沒關係。但作為船長,首先一定要履行自己的職責,那就是拍好自己的電影。
至於風格之類的……無所謂的。風格這種事情,是彆人口中的你。而你自己最不需要在乎的,就是這些所謂的風格。
你要做的,就是拍好自己手裡的作品,你追求風格,最後一定會被風格所吞噬。但你追求作品,風格自然而然會隨作品而來。這是我給出的回答,謝謝。”
“……”
“……”
“……”
他的聲音,在禮堂之中響徹。
不疾不徐,把自己所有的理解全盤托出後……
全場寂靜一刻。
下一秒。
掌聲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