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3.割裂與力挽狂瀾(1 / 2)

現在,許鑫多多少少有點媳婦那種感覺了。

如果說在這句話之前,他看待這部電影……有點像是看著一坨新鮮的牛屎。

那麼在這句話之後,他在看這部電影,就有點……有人把牛屎喂到他嘴邊的感覺了。

這話絕對不是什麼聊天打趣的逗貧。

鏡頭語言是有著很分明的表達層次的。

要是倆人對話,你一句我一句你來我往,那麼,哪怕倆人對著罵街,當著觀眾的慢把慧根的反義詞帶嘴邊上那麼來,觀眾也不用生氣。

因為這是劇中人物的矛盾衝突。

對事不對人。

可剛才葛大爺那個鏡頭算什麼?

本來按腳的時候,是他和那個女孩倆人一起躺在沙發上,倆人進行對話。

這就是一種語言描述鏡頭,倆人不管聊什麼,那都是倆人之間的事情,和觀眾無關。

觀眾喜歡不喜歡那是觀眾的事情,劇中人物的台詞就是這麼設計的。

但……當葛大爺說出那句“是窮人”的時候,他有了一個很明顯的凝視鏡頭的畫麵。

那話,就是對著鏡頭說的。

雖然這個橋段設計,就是倆人在主持節目,可這種連環嵌套似的小技巧,純粹就是奔著第四麵牆去的。

葛大爺用凝視鏡頭的行動,明晃晃的告訴了所有人:

“我這話,就是對你們說的。”

不是畫麵裡那些聽到這話後還能笑出聲來的空姐,也不是所謂的虛構出來的“觀眾”。

他用凝視,告訴第四麵牆外麵,看到這部電影的人:

“窮人,恨自己窮過的人。翻身了最想乾的,就是變本加厲的使喚人。”

這並非是過度解讀。

舉個最簡單不過的例子。

葛大爺拍過一個神州行卡的廣告。

就是那句“神州行,我看行”的廣告語出處。

葛大爺全程麵對鏡頭說話。

那麼問題來了,他是在對誰說呢?

導演?鏡頭?還是演員?

亦或者是收看到這個廣告的觀眾們?

雖然馮曉剛在這裡玩了一個鏡頭嵌套,表達了空姐在收看這個節目。

可是……

大家都不傻。

這句充滿了優越感和蔑視的言語在說誰?

說的不就是這幫收看這個虛構節目的“空姐們”麼?

人家在損你,瞧不起你,打心眼裡蔑視你。

偏偏,還能讓你笑出聲來。

用一種屬於文化人的高高在上,侮辱著這些啥都不懂的老百姓們。

然後還讓你聽不出來,還能逗你笑……

這也是為什麼在聽到這句葛大爺的台詞後,楊蜜會說出那句“王碩死了”的話語。

當初那個痛斥精英主義的天才作家,如今也活成了他們的模樣。

“唉……”

忽然,他歎了口氣。

看著熒幕上馮導繼續在那抖機靈一般的台詞:

“因為企鵝寶寶生活在南極。”

“哈哈哈”

影院裡響起了陣陣哄笑。

許鑫沒笑。

哪怕這是很地道的馮氏幽默。

他隻是在思考一件事……或者說有了一種打算。

那就是……回到家後,他想把馮導的電影,從出道時期開始,到《唐山大地震,他都想重新看一遍。

原因無他,探尋、借鑒、思考之用。

馮導的電影,他最喜歡的就是那部《甲方乙方。

一來是因為那“好夢一日遊”的橋段太過於經典,是他童年遇到過最好笑的幽默之一。

二來,是因為那部戲裡有對於陝北的描寫。幼時觀看,覺得那是自己的家鄉,分外親切。

雖然大家現在眼看就要打起來了,可說實話,他自詡與京圈的諸位都無甚仇恨。

他們沒坑過自己,自己也沒害過他們。

大家之所以會有衝突,皆因同處江湖。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各憑本事。

但……作為同行,他不相信一個導演天生就是站在這種精致包裝下的精英主義眼光中,去看待這世間的所有人。

並且……他好像也是苦孩子出身?

不應該這樣。

所以,他想從頭到尾的看一遍,通過電影,了解一下馮導到底發生了怎樣的心路曆程的轉換,才變成了今天這種看待事物的態度。

看,了解,找尋到契機後,整理出來,來提醒自己。

他挺害怕的。

怕自己不知不覺間,就會活成馮導的模樣。

在極度自我的庸人白夢下,尚不自知的一去不返。

所以,哪怕這部電影把一勺牛屎都儈到了自己麵前,他還是繼續忍耐著,想要把它看完。

因為他已經對馮曉剛的轉變提起了興趣。

不過……

影片在這場拍賣會之後,格調忽然轉了個彎。

李香山在拍賣會用五十萬拍了一瓶酒,帶到西餐廳和秦奮喝,脫下襪子露出了那顆黑色素瘤的時候……

一下子,影片的節奏就有所不同了。

愛情的色彩開始褪去。

一股……帶著幾分坦蕩、豁達的“好生樂死”之意,撲麵而來。

看的許鑫一愣。

秦奮開始為香山籌備人生告彆會。

中間的片段是很流暢的遞進劇情,包括在籌備會上,秦奮用那一如既往的逗貧把一場死亡告彆式,氛圍經營的如此輕鬆。

可許鑫的眉頭卻始終緊皺。

因為……

割裂了。

影片的節奏……割裂了。

前半段就是一個老驢吃嫩草,嫩草矯情的劇情。

往深了解讀,其實就是兩種婚姻觀……或者說的再大一點,兩種人、兩代人、兩個性彆的人的差異點尋求碰撞。

但李香山得了絕症之後,影片從這種婚姻觀的討論,搖身一變,變成了“好生樂死”這種人生大事的看法。

實話實說,這兩個觀點,單獨哪一個拎出來拍,都是精彩絕倫。

這要是給他來拍,就是兩部完整的電影。

秦奮和舒琪演的那個角色是一部,李香山這“短暫”的一生是另一部。

兩部片子他都有十足的信心拍好。

可如果把兩個觀點都湊到一起……

在許鑫看來,隻有兩種結果。

要麼是極度的臃腫,要麼是難以彌補的割裂。

沒經驗的導演呢,拚了命的往電影裡塞個人想法,那就是臃腫。

而馮導顯然是後者。

他……高估了自己的水平。

或者說,對於自己的信心過於強烈。

讓他覺著自己能處理好這部片子。

但實際上……

至少在專業人士這裡,它是割裂的。

雖然後期許鑫大概能猜到,可能是李香山的死升華了秦奮和舒琪。

但……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味道就會愈發濃厚。

愛情,婚姻,從來都和生死無關。

真正的美好也不是,不該,更“最好不要”建立在死亡的基礎上。

最好的應該是開開心心無病無災的倆人過完一輩子。

馮導這太牽強附會了。

他正在思考,畫麵中,李香山對於今天來參加告彆會的諸位最後的“告解”開始了。

最初,許鑫還沒怎麼聽,隻是在思考到底為什麼他會選擇如此割裂的拍攝節奏。

是故事的弊端?還是想要的東西太多,最後發現無法給出一個圓滿的結果?

但馬上他就聽到了李香山的台詞:

“反正我是不能再抱怨生活了。

該得的,我得了。

不該得的,我也得了。

今天在座的,細說起來,都不能算操蛋。

最不靠譜的,也沒不靠譜到哪去……”

畫麵中,來參加告彆會的親朋舊友哄笑出聲。

可許鑫卻開始用心聽起了台詞。

這台詞……有意思。

而楊蜜那邊表達的則更直接一些。

當聽完了這幾句話,她的身子忽然坐直了。

老公懂不懂,她不清楚。

但她可太熟了。

這種字裡行間那種幽默……

太有老舍的風格了。

但老舍不喜歡說臟話。

而截止到目前為止,在楊蜜讀過的書裡,唯一一個能用老舍的語氣,夾雜著自己的臟話,卻能構建出一種幽默與胡同串子並行的操蛋言語,卻讓人拍手叫好的,也隻有王碩。

這台詞,絕對是出自王碩親筆。

而且……

她也是從李香山露出黑色素瘤時,忽然感覺到了影片的節奏變化。

“屢次被彆人愛過。

也屢次愛過彆人。

到頭了還得說自己不知珍重。

辜負了許多盛情和美意。

有得罪過的,

暗地與我結怨的。

本人在此,

也一並以死相抵了……”

“活著是種修行,

十分慚愧的報告大家,李香山此生的修行,沒修出什麼好歹來。

他太特麼忙了。

忙掙錢,忙喝酒,忙鬨感情危機。

把自己的修行全忙活過去了。”

“怕死麼?香山。北海道農民問候你。”

“怕。像走夜路,像敲黑門。你不知道門後麵是五彩世界,還是萬丈深淵……”

聽到這,許鑫忍不住歎了口氣: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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