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老頭在《金陵的幾個片場部分轉悠了一圈,了解了一下大概的情況後,時間也來到了中午。
餓倒是不餓,就是氣溫上來了。
在那蟬鳴之中,張一謀揮了揮手,帶著幾個人上了自己的房車。
這輛房車仍然是《黃金甲時候的那輛。
許鑫記憶裡當年這車還挺新的,但現在一上去,看著那起皮的沙發,以及偶有磕碰的家具,直接來了句:
“我給您換個吧?”
“不用。”
張一謀端起了自己的那個磁化水保溫杯。
上次許鑫送的那個被他和張維平吵架給砸了後,這是自己又買的。
“都好著呢,浪費那錢乾嘛?”
見狀,許鑫也就不繼續說下去。
至於心裡怎麼想,那就沒人知道了。
張一謀放下了茶杯,在房車的操控板上按了幾下,車子的空調開始工作,發出了嗡嗡的響動。
而這車子一通電,床對麵的小液晶電視也亮了起來。
一開始許鑫還沒在意,招呼老王和七哥落座。
等他熟門熟路的從冰箱裡拿出來了還略帶涼意的汽水時候,剛好聽到了音箱裡傳來的一聲悶雷:
“轟隆隆……”
他下意識的抬頭看去,電視裡那個豁了牙的墨鏡尼哥衝他露出了一個詭異的笑容……
“嚇我一跳。”
而王斯聰和傶薇也看向了電視。
原來是《黑客帝國。
“您怎麼還看起來這個了?”
聽到許鑫的話,正在翻找遙控器的張一謀有些納悶:
“怎麼?我還不能有個消遣?”
“那肯定不是,我合計著您就算消遣,也會找個……比如苦大仇深那種題材的電影來批判下裡麵的人文精神呢。”
“……”
張一謀乾脆翻了個白眼。
找到了遙控器後,就要關電視。
“彆彆彆。”
許鑫趕緊攔住了老頭的動作:
“馬上最經典的一段就要到了,看完這一段的。”
“你難道就不想看點苦大仇深的電影題材,批判一下裡麵的人文精神麼?”
張一謀的反問打在了許鑫的臉皮上。
絲毫不動。
巍峨如山。
可王斯聰和傶薇表情就有點微妙了。
尤其是王斯聰。
雖然這麼多年也都跟張導打過幾次交道,但……私底下張導什麼樣,他還真沒看到過,光聽老許說了。
而現在這麼一看……
張導……也挺好玩啊。
倆人正琢磨著,電影中的鏡頭也來到了那經典的兩個紅沙發一杯水的畫麵上麵。
許鑫沒坐,而是站著在看。
一邊看,一邊對張一謀說道:
“沃卓斯基兩兄弟確實有才,印度就不提了……就歐美人那邊,他們倆是我認為少見的對於佛學研究很深刻的人。”
隨著他的話語,電視裡墨菲斯也說出了那句奠定了整部電影核心基調的一句話:
“它是一個蒙蔽你雙眼的世界,讓你對真相一無所知……”
聽著“墨菲斯”那閒庭信步一般的台詞,許鑫都囔了一句: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不僅如此。”
張一謀微微搖頭:
“這部電影的劇本邏輯有個最偉大的地方,那就是無論你嵌套何種哲學邏輯,基督、佛學、宿命論……這些你都能在這部電影之中找到屬於那一層邏輯的閉環。它能做到自洽,這就很了不起了……就像是這段,你把它當做佛學可以,但也可以把它當成佛洛依德口中的“本我,自我,超我”。”
“?”
傶薇的腦袋上肉眼可見的出現了一個好大好大的問號。
而王斯聰則皺起了眉頭:
“我……忘了我是聽誰說的來著。當時也就一聽一熱鬨,但現在聽你們倆聊,我倒覺得有道理。說是整部《黑客帝國的核心基點是以羅素悖論為前提而出發的。隻要羅素悖論一天不被解開,那麼這部電影裡所拍的內容就有一絲微弱的真實性。隻不過我們的認知太少,根本無法分辨。”
“……???”
傶薇腦袋上的問號瞬間多了好多個。
這下,許鑫的眉頭也皺了起來。
“羅素悖論?是那個s屬於s,又不屬於s,各種千層餅然後自相矛盾的那個?”
而張一謀則點點頭:
“這個觀點倒是無從辯駁,不過從我的角度來看,這更像是笛卡爾針對柏拉圖的論述,給出的結論:普遍懷疑。這倆觀點看上去像是抬杠,但本質上更像是以“解放思想”為不變的中心思想,來進行各方麵的解讀與論述。這也是《黑客帝國這個劇本我覺得有意思的地方……”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總之,在傶薇眼中,三個男人莫名其妙的就開始聊起了一些……她壓根就聽不懂的話題。
啥叫羅素悖論?
柏拉圖……我知道。談戀愛嘛。
笛卡爾又是誰?迪卡農我倒是有過一雙鞋……
傶薇一下子就挺懵了。
而逐漸的,王斯聰和張一謀就像是搞個哲學辯論會一樣,倆人開始聊一些很……虛無的東西。
漸漸脫離了劇本本身。
可許鑫卻在三人的聊天之中掉隊了。
他隻是盯著眼前的屏幕,看著墨菲斯拿出了那兩顆紅藍藥丸。
看到這,他沒來由的思想開始跑偏,耳朵裡響起來了和謙兒哥喝酒時,酒至興濃,平常在舞台上都吝惜開嗓的謙兒哥總喜歡來上那麼一嗓子太平歌詞。
嗓門肯定沒郭老師亮。
但那種帶著點煙嗓的沙啞,在他聽來韻味兒倒是更濃了一些。
而《骷髏歎那歌詞怎麼唱來著?
那莊公閒遊……出趟城……南北角啊呸!
這好像是《勸人方。
不對。
反正那故事講的就是莊公騎馬出去溜達,遇到了一個骷髏,見那人快死了,動了惻隱,然後用丹藥給救活了。
結果那人非但不感激,還要訛莊公的銀子。
尤記得當時謙兒哥唱完後,點著一顆煙,微紅著麵膛,還開了句玩笑。
說什麼:
“得虧莊公怹老人家是騎馬的,要是開車,指不定就軋過去了……”
想到這,他忍不住麵露笑意。
而電視上的畫麵也演到了墨菲斯的墨鏡反射著“兩個尼奧”的鏡頭。
左邊的墨鏡鏡片上,尼奧已經有了伸手抓紅色藥丸的畫麵。但右邊的墨鏡,尼奧卻什麼都沒做。
嘖。
看到這,他不得不承認沃卓斯基兩兄弟的天馬行空。
紅色的藥丸是世界的真實。
藍色的藥丸是什麼都不會發生的虛假。
就跟莊公那半粒兒紅半粒兒白的丹藥一樣……
真實或虛假,男或者女,好或者壞……
嗯?
忽然,他一愣。
靈感的觸角如同受到了什麼刺激一般,一下子在腦袋裡麵展開了。
好?
壞?
真實?
虛假?
表麵?
內在?
瞬間,無數種“反義詞”、“對立麵”就像是無數顆石子,忽然投入到了他平靜的心湖之中,陣陣漣漪一下子就擴散到了四麵八方。
對立?
對……立?
他下意識的扭頭,目光落在了王斯聰和傶薇麵前的桌子上。
那上麵有著筆和草稿紙。
他直接坐了下來,抓起了筆,然後飛快的在草稿紙上畫了兩個圈。
一個圈裡寫著“正”,另外一個寫著“反”。
而本來還煞有興致的和小王討論哲學的張一謀見狀,好奇的把目光投了過來。
王斯聰和傶薇也注意到了許鑫的不對。
“老許,乾啥呢?”
他話剛開口,張一謀卻忽然擺擺手,示意王斯聰彆說話。
王斯聰一愣……緊接著趕緊閉上了嘴。
而張一謀已經站了起來,來到了許鑫身後,開始盯著草稿紙來看。
他對許鑫這種狀態,可太熟悉了。
在奧運會籌備的時候,他見過無數次許鑫忽然走神、發呆的情景。
一開始大家還會問,可隨著他每次走神或者發呆後都能拿出來點新東西之後……逐漸的,大家就知道了他這種習慣。
想到了什麼,有了什麼靈感,就會趕緊付諸於紙上。
或者寫,或者畫。
甚至有的東西彆人都不一定能看懂。
偏偏……最後他一定能通過那些草稿紙上的鬼畫符,一點點的給你講述起來一些……十分令人驚豔的主意來。
於是……
整個房車都變得安靜。
連電視他都靜了音。
三個人就看著許鑫在那寫寫畫畫。
畫的很潦草。
一會兒是圈圈,一會兒是文字“墨菲斯”、“墨鏡”……
甚至最後還寥寥幾筆勾勒出了兩個不同的車輛造型。
這下彆說王斯聰和傶薇了,連張一謀也越看越納悶。
這是啥?
凡事都得有個主題吧?
但他也不催促。
而是就這麼看著許鑫在那想想、寫寫、畫畫。
最後一直到張沫過來了,開門的動靜把許鑫從中驚醒:
“爸,饅頭剛出鍋的,粥還得等一會兒……呃?”
迎著老爸不滿的目光,以及許鑫那……看著跟剛睡醒一樣的眼神,張沫愣了愣:
“我來的不是時候?”
“……”
張一謀沒回答她,收斂起自己不滿的眼神後,對許鑫問道:
“想到什麼了?”
“唔……”
許鑫低頭看了看自己麵前潦草的畫稿,忽然問了一句:
“您覺得……在車裡聽什麼音樂,最能體現奢華、內涵?”
他問出了一個很讓人費解的問題。
而張一謀在略微思考之後,說道:
“什麼車?”
“沃爾沃。”
“……”
“……”
“……”
一群人都懵了。
可張一謀在略微思考之後,說道:
“要優雅麼?”
“……最好帶一點點。您覺得交響樂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