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的建議是什麼?”
“兩點。第一點,您和蜜姐能保證經常去看他們麼?或者說,家長會、運動會、學校組織個什麼活動,您二位不說都來了,至少一個會出現。”
“應該沒什麼問題……為什麼說這個?”
聽到這話,郭琪麟沒直接回答。
而是再次沉默了一會兒,說道:
“許哥,其實有時候小孩子群體之間的事情,比您想象中的要殘忍的多。”
“……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他們不諳世事。不懂事,自然就不會清楚他們的一些行為,會帶給彆人多大的傷害。”
許鑫忍不住問道:
“你……”
“哥,我被叫過野種。”
“……”
許鑫的眼睛瞬間就瞪大了:
“啥?!”
郭琪麟卻笑了。
一種充滿了偽裝真實情緒的笑容蔓延到了臉上:
“您想啊,我爸我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從小我就跟著爺爺奶奶。六歲,我都上小學了,我才第一次見我爸。您就想吧,這期間彆的小朋友不管是家長會還是運動會,人家都是爸爸媽媽陪著,我呢?彆人都有,你沒有……小孩子嘛,口無遮攔。
當時我家條件還不好,那些孩子也不知道是學舌還是怎麼樣,就說我是沒爸媽的野種。”
“……”
許鑫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其實坦白地講,他和郭琪麟在某些方麵是高度重合的。
隻不過,他的原生家庭是離婚,而自己這則是喪偶。
但……從小到大,沒人敢對許鑫這麼說話過。
因為他在許家灣上的小學,和他一個班的都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發小。哪怕旁邊的村子裡的人,在那種長幼有序的文化熏陶下,也不敢胡亂來。
誰敢提自己母親,許鑫是要拚命的。
而當老漢有了錢之後,彆人就更不敢了。
所以,郭琪麟的事情,他能共情到看著那些有“媽媽”的人,他羨慕。
但後麵那種被侮辱,他是真沒經曆過。
而看著許鑫那驚訝的模樣,郭琪麟卻隻是用一種往事隨風的態度聳聳肩:
“甚至更過分的,我媽不是去日本了麼,在他們嘴裡,我媽去日本做了雞……”
“……”
在許鑫那逐漸泛起紅血絲的眼神中,郭琪麟說道:
“您瞧,他們可能未必知道這種話語是什麼程度的侮辱。但這話卻讓我記了一輩子……您知道麼,我爸見到我後,我倆其實相處的很尷尬。那會兒快中午了,我印象特彆深,天特彆冷。
我和我爺說我餓了,我爸就說:你想吃什麼?我帶你去。我說:我想吃漢堡。怹說:走,我帶你去吃漢堡。
我當時可高興了。一下子和我爸就不生分了,跟怹一起去買了肯德基的漢堡吃。吃完了,怹拉著我的手,我倆一起坐公交車回家……一路上我就坐他懷裡……許哥,真的,那感覺特好!
然後,我到了學校去,就告訴彆人:我爸回來了,帶我吃了漢堡包。吃了肯德基!……我故意說的很大聲,就說給那些經常欺負我的同學。我其實特彆恨他們,因為他們說我沒爸沒媽,天天欺負我!但我又不敢明著找他們的茬,就通過這種方式告訴他們:我爸回來了,你們再敢欺負我一下試試!”
說到這,郭琪麟扭頭看著沉默不語的許鑫,說道:
“您知道我為什麼和您說這個麼?”
“……不清楚。”
“那我在和您說第二點。”
“嗯。”
“我上完小學一年級,我爸那會兒也跟我媽……再婚了。”
許鑫知道這倆稱呼不是一個人。
會意的點點頭:
“然後呢?”
“我爸給我辦了轉學,我從天津轉到了燕京。”
“嗯。”
“我上的那個學校其實也很一般,但至少沒人知道我家什麼情況。班級裡外地轉學進來的孩子也不少,大家相處的都很愉快。並且,我學習還挺好的,在三年級之後就是三好學生,所以老師對我很不錯。
但……我不說所有老師都這樣,但我這個老師,其實有那麼一點……高高在上。您想啊,人家是正規編製,燕京戶口,我們這些孩子都是外地務工人員的家庭背景。當時不懂事還不覺得有什麼,但現在想想,其實老師多多少少是有點瞧不起我們的意思的。
我和您舉個例子您就懂了。我有個同學,一年級二年級那會兒,他家年年給老師送禮。那會兒他家做生意還可以,所以不差這點錢。老師對他就特彆好。但三年級開始,他爸得病了,治病花了好多錢,不送禮了之後,老師對他的態度一下子就不行了……
我印象中最深刻的一次,我這同學犯了錯誤,老師把他叫到了講台前,拿筆,在他左手寫了一個“傻”,右手寫了一個“子”。讓他就這麼高高舉著,給全班同學看。當著我們班級的孩子的麵,對他說:以後就喊你劉大傻子。”
“……”
許鑫的眉頭已經擰到緊的不能再緊了。
可他依舊等著郭琪麟的下文。
他知道,肯定後麵還有。
而郭琪麟說完了同學,再次說道:
“我倒沒怎麼受鄙視,我學習好嘛。不過後來,上五年級開始,我爸一下子就火了。我在老師眼裡又是另外一種感覺了。就好像……什麼事情他都和我倍兒客氣,我成了同學們之中的對比對象。
最經常聽的就是:你們看看人家郭琪麟怎麼怎麼樣,人家比你們不知道強了多少倍,人家還這麼努力……他話是好話,但那時候大家也都開始懂事了。同學們對我的感覺一下子就變了味道。
倒不是說受欺負,隻是……很奇怪。就所有人和你交往,都跟隔著一條分界線似的。
最簡單的例子,誰帶了個零食,大家一起分,彆人吃都沒啥。倒我這:你爸那麼出名,那麼有錢,你讓他給你買去啊。就感覺特彆奇怪……明明以前大家都是特彆好的朋友,可忽然他們就變成這樣了……”
“也就是說,其實你哪怕學習好,依舊受到了老師的影響?”
聽到許鑫的話,郭琪麟搖頭:
“不是受老師。而是……現在想想,其實就是落差過大引起的。以前,我爸不出名,我隻是個外來務工子弟的孩子。老師比我強。他很有優越感。後來我爸出名了,賺錢了,老師對我爸多了一份尊重,但其他的孩子因為這種落差,對我自然而然有了一種疏遠……和老師有關,但又和老師無關。”
“……後來呢?”
“後來?我上了初中。我爸有錢了,給我選的學校是21世紀國際中學。學費五萬一年。我到了那之後……許哥,說實話,周圍同學人家誰也不比你家差。知道我爸是郭德剛後,就沒有了那種感覺……您知道我想表達什麼了麼?”
徹底聽明白了後,許鑫點點頭:
“也就是說,你其實讚同暖暖和陽陽上好學校,而不是一般的,對麼?”
“沒錯。許哥,我其實不太明白您在糾結什麼,但又隱隱約約能理解,您可能是怕孩子上了好學校就成了不學無術那種……我其實也不好說暖暖和陽陽的未來,但我能和您確定的就是……您有錢,不是罪。但有些時候,您在一些群體裡,您有錢,又是一種罪。小孩子的世界很單純的,學好學壞,以後再說。但至少……您不能讓外部因素就把孩子給折騰的夠嗆,對吧?”
郭琪麟的臉上滿是誠懇。
如同勸諫一般,希望許鑫打消那種不切實際的想法。
並且,說完了後似乎還覺得不夠,繼續又補充道:
“許哥,我的成長環境是正兒八經從貧窮到“富有”……”
他在“富有”上麵還特彆咬重了語氣:
“我不敢說其他孩子的經曆和我一模一樣,可我隻能說……我的經曆就是這樣。如果可以,我不會讓我的孩子重複我的路,因為我這一路受過的東西,有時不是我想要接受,或者必然接受的。而是其他獨立的個體,或者主動,或者被動對我施加的影響。他們傷害我,但我沒法反抗。而等我明白過來這些是傷害時,這些已經變成了陰影,伴隨著我長大,再也分不開了。所以……我覺得蜜姐是對的,孩子怎麼教育,不能全讓學校來。家長也得以身作則,就比如我……”
說到這,他忽然一頓……
接著用有些尷尬的語氣笑道:
“嗨,我再說下去成教育您了。不過,這就是我心裡的想法。當然不一定對啊,您主要還是得和蜜姐商量。”
“……”
許鑫無言。
隻是把這孩子的經曆,在腦子裡,以“自己”的視角代入,去經曆了一遍。
經曆了一遍這和自己的成長軌跡看似想同,卻又截然相反的“一生”。
而經曆之後……
他能做的,就隻有一聲長歎:
“唉……大林,你受苦了啊。”
“不苦不苦!這苦什麼啊,都過去了。”
郭琪麟趕緊搖頭,笑眯眯的說道:
“能幫助到許哥您就行。”
“幫助很大,真的……等你姐回來,我倆高低得請你撮頓大的,好好感謝感謝你!”
“哈哈~那可太好了,那我得餓幾天等著這頓……”
其實和這孩子混熟了之後,許鑫也發現了,他嘴有點碎。
從來不讓話撂地上。
還彆說,有謙兒哥幾分神韻。
至於暖暖和陽陽……
確實,他真的要好好謝謝大林。
發自真心的那種。
很可能,他欠了這孩子一個大人情。
而就在這時……
“許哥,我也想問您一個問題。”
“嗯,你說,保管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聽到這話,郭琪麟嘴唇微動……
似乎難以啟齒。
可最後還是下定了決心,說道:
“許哥……做演員……啊不對,演員好當嗎?”
“呃……”
許鑫愣了愣。
忽然哭笑不得的說道:
“你這話讓我怎麼回答?我要說好當,你當了演員,以後誰接你爸的班?我不成罪人啦。”
“……”
郭琪麟愣了愣。
隨即乾笑了一聲:
“嘿嘿,我就是好奇,問問。我肯定還是得說相聲。”
可這時,許鑫卻說道:
“說好當也容易,說難當,可能一輩子都入不得門。這行吧……其實很矛盾。吃天賦,又不吃天賦。說不要求學習成績,但卻又需要文化素養……矛盾的很。你要是感興趣,我可以幫你在北影弄個證,你去旁聽試試?”
郭琪麟下意識的來了句:
“你不怕成罪人啊?”
“哈哈~”
許鑫爽朗一笑:
“就當體驗了唄。怎麼樣?試試?”
看著他的笑容。
郭琪麟猶豫了一下……
最後點點頭:
“行!不過……我能晚幾天麼,我過兩天有嶽哥的商演,我演完了再找您,行麼?我表演的活有點大,我得好好弄弄。”
“什麼活啊?”
“叫《陰陽五行》,挺難說的。”
“行,我這邊不著急,你什麼時候想來了,跟我一說,小事~……走,吃飯去。”
沃爾沃停穩。
南門涮肉,到了。
(說一下,郭琪麟上學時的經曆,除了“漢堡”之外,其他都是我通過我個人幼時上學的經曆寫出來的,和他無關,並非“真實”。各位請不要較真。
但確確實實是我身上真實發生的。
對,沒錯,那個左手寫傻,右手寫子,被老師叫做劉大傻子的人,就是父親去世後,家道中落再沒給老師送過禮的我……那個被人問“你媽是不是去做雞了”的人也是我。
哈哈。
唉。
欲說還休,罷罷罷。
這章並非是“追憶童年”,主要是牽連起許鑫和大林的感情,以及後續的一些鋪墊。大林這孩子敏感,我和他共鳴的地方其實就在於一些相同的經曆。所以寫不來燒餅那麼直白的“哈哈哈”,而是選擇了這樣的寫法,讓許鑫如同帶個小徒弟一樣,把倆人的紐帶建立起來。
因為作者說要推書,所以寫在這了,大家勿怪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