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有些近了。
而就在他思付之時,端著茶盞的丁白纓緩緩開口:
“那把火,我看到了。”
語氣平靜,無悲無喜。
可沈煉卻直奔主題:
“北齋呢。”
丁白纓並未回答。
沒有任何言語。
她隻是低頭吹了吹茶盞中漂浮其上的茶葉,淺嘗了一口後,微微側身,左手端著茶盞放到了桌子上。
而也正是她這小幅度的側身之際,見她看似放茶盞,可卻暗合最適合坐姿發力側身抽刀的姿態擺出來,沈煉的右腳飛快向後退了半步。
他的身子依舊維持在原地,隻是重心和發力點變了。
如果這時丁白纓抽刀,那麼最快的招數,就是橫斬。
自己是左手拿刀,反手之下,這一刀無法用兵刃抵擋。
所以他必須要把重心換做右腿,丁白纓如果抽刀,那麼他就會集中自己的全部力量於右腿,朝著左後方蹬出一步,拉開戚家刀的橫斬距離。
倆人從碰麵開始,到現如今。
看似平平無奇,可實際上都沒有露出任何破綻給對方……
或者說,丁白纓沒有任何破綻。
而沈煉卻在開始的大意之後,通過自己的心思,把這股破綻給重新彌補上了。
這一刻,倆人又回到了同一起跑線。
你動,我便動。
敵不動,我不動。
全是心思。
全是算計。
可若不這樣,那麼,這些破綻便會在那未知的下一秒,要了自己的命。
一股肅殺之意雖未顯現,但卻已經開始在暗處醞釀、彌漫。
暗潮湧動。
綿綿不絕。
而就在這時……
“叮。”
茶盞放到桌麵後,發出了清脆的聲音。
這聲音如同一個訊號。
沈煉的四麵八方,剛才那些看似忙碌的小夥計卻一個個麵露凶光,手持蛋刀,翻過桌椅,把他和丁白纓給圍困到了中間。
這時,沉悶的聲音響起。
沈煉沒有回頭。
因為他聽這聲音就知道,自己的背後,站著那個使用狼牙棒、出身邊軍的丁泰。
可他的臉上卻並沒有出現什麼意料之外的神色,甚至都沒有扭頭瞥視。
隻是一直把目光放到了丁白纓身上。
其他人,不足為慮。
眼前這個人,才是最讓他忌憚之人。
而麵對這圍困之局,顯然,對方不想和他善終。
但……
沒關係。
他並非無勇無謀之人。
凝視著丁白纓,他在這肅殺之意如若實質的氛圍中,一字一句的問道:
“郭真,是被你滅口的吧?”
始終如同菩薩低眉,沒有暴露過任何內心情緒,甚至在諸人圍困沈煉時,也隻是仿佛做了一件稀鬆平常之事的女子,終於抬起了那耷拉下來的眉眼。
眼裡出現了一絲驚訝。
看著她,沈煉繼續說道:
“沒想到,他做過內官監的掌印太監。他在寶船上動了手腳,差點害死了皇上。”
可丁白纓卻似是沒聽到一半,依舊坐的不動如山。
隻是眼皮重新耷拉了下來,掩蓋住了所有內心的情緒,問道:
“你想如何。”
沈煉的目光從對方的右手上挪開,落在了她的臉上:
“寶船紀要在我手裡,拿它換北齋那女孩。”
丁白纓握著刀的手一動不動。
聲音從唇齒之間傳出:
“那女孩不在這。”
可聽到這話後的沈煉卻像是終於確認了什麼,看著她,語氣之中的警惕漸退。
“你和她是一窩賊。既然你拿不定主意,讓你背後的主子來見我。”
“錚!”
丁白纓不知何時放到了戚家刀上的手稍微用力,長刀出鞘一寸。
伴隨著這聲動靜,圍困著沈煉的所有人都化作了蓄勢待發的姿勢。
他的背後,那狼牙棒沉悶的聲響再次響起。
殺意彌漫。
這些邊軍出來之人身上散發的鐵鏽味道,似乎要把他淹沒一般。
冷厲、不帶任何一絲憐憫。
可這次,沈煉臉上卻再也沒了懼色。
因為……
他已經確定了對方的意圖。
於是直接說道:
“我要是死了,冊子自會送到鎮撫司。”
“……”
一句話說出口,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丁白纓身上。
仿佛在等她定奪一般。
可聽到這話之後,這一場碰麵之中,隻有沈煉猜到了她背後有另一位大人時,才露出了警惕與驚訝情緒,其他時間都是低眉模樣,仿佛毫不關心任何事的女子終於抬起了眼眸。
正式的看了沈煉一眼。
看著對方那智珠在握的模樣……
她忽然笑了。
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了一絲微笑。
她本就生的美麗,隻是那一身勁裝與那一把不講理的戚家刀,掩蓋了這份清麗。
仿佛她也知道自己的麗質,平常的麵無表情也隻是偽裝而已。
而這份偽裝,在這一笑中……
大放光華。
照徹陋室。
可是……
人還來不及欣賞這一份美,那光華之中便出現了其他的色彩。
悲憫。
譏諷。
不知死活。
沒人理解為何這如此清麗的女子,此時此刻會露出這種表情。
可偏偏,它出現了。
就像是午後湛藍的天空之中,出現了一朵雲。
雲的陰影,悄無聲息的籠罩上了以為終於撥開雲霧見日明的沈煉心頭。
可這片雲來的快,走的也快。
女子重新恢複了古井無波的模樣。
那雙滿是情緒的雙眸也重新的攏了下來。
於一群金剛怒目中,菩薩低眉。
“錚!”
收刀歸鞘。
這次,她的右手挪到了茶杯前。
平穩的捏住了茶盞,端到了自己麵前。
“呼~”
輕吹一口那碧綠茶水,淺飲一口。
“小泰,送客。”
“哢!OK!蜜姐!漂亮!!!”
陸陽的聲音響徹在客棧之中。
……
“嘖。”
在導演身後,和張驛站在一起的雷加音咂了咂嘴。
這戲……
看的真他媽過癮啊!
這細節……
算是拉滿了!
陸導這麼牛逼?
這場景設計……
真特麼絕了!
無論是張振後退的特寫,還是那左右手來回捯飭的細節,甚至包括楊蜜老師臉上的表情……
絕了啊!
真的絕了!
簡直就像是在看教科書一樣。
明明沒有任何打鬥的戲份,可就這麼看著倆人,他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太精彩了啊!
陸導到底怎麼琢磨出來的?
那種暗處殺機彌漫,似乎隻要一顆火星落在炸藥桶上,就能把這裡炸翻天的緊張和刺激……真的是讓人欲罷不能!
太屌了啊!!!
“真精彩啊,是不,驛哥。”
他忍不住對旁邊的張驛說道。
而身為金熊影帝的張驛也忍不住點頭。
“嗯,確實。”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
作為演員,他很清楚這場戲是怎麼回事。
首先不得不讚歎一聲陸導的設計。
這股鏡頭感……
這種空間氛圍的營造感,確實是頂級的!
甚至有那麼一刹那,他恍惚間以為坐在監視器前的是許導。
因為這股“味兒”可太濃了。
許導就喜歡這種殺人不見血、暗潮洶湧的緊張感。
拍《烈日灼心》時,就是如此。
一開始演的時候還不覺得,可看完了剪完的片子……通過剪輯節奏,那股緊張感簡直溢出了熒幕。
許導就善於用這些細節營造氛圍。
無論是場景細節,人物動作,都是如此。
陸導這簡直和許導一模一樣!
這場戲……哪怕是看,都覺得過癮。
他實在想不出來等陸導剪輯完,會是什麼模樣。
可對於他而言,更直觀的卻是身為演員的共鳴。
這場戲,他看的真真切切。
是蜜姐引著張振在走。
或者說,這場戲的重點壓根就不在張振上麵。
張振確實說了許多台詞。
而與之對比,丁白纓的詞少的可憐。
但……恰恰就是這幾句台詞,就像是一種助推劑。
丁白纓的每一句話,都帶領著所有人,朝著那股殺機一觸即發的火藥桶前大步流星的狂奔。
情緒拉的滿。
氣氛烘托的到位。
演技就更彆提了。
沒什麼大開大合的表情。
喝茶,放杯,抽刀,收刀,抬眼、低眉……
就這麼幾個動作。
可是該有的全都有了!
乍一看平平無奇,可任何懂行的人看一眼都知道,真是包子有餡不在褶上。
全都在餡兒裡麵了。
這戲……
看的過癮!
看的舒坦!
看的自己自愧不如。
柏林影後……
她比自己更實至名歸!
……
彆人怎麼想,楊蜜不知道。
她隻是有種……筋骨鬆弛的舒適感。
這種狀態,她很熟悉。
是她最喜歡的工作狀態。
很舒服。
甚至有些意猶未儘。
但更為喜悅的是,這場戲拍完,丁白纓的戲又少了一場。
距離自己回家香自己生出來的那倆小奶娃,更近了一步。
心情是分外舒暢。
不過,她還是第一時間看向了陸陽那邊。
雖然導演誇了這一條演的好,可畢竟還沒確認要不要按照對方的想法再重拍一次。
得詢問一下。
於是,她走了過去,看著滿眼興奮,正擺弄監視器,回放著剛才拍的各種機位鏡頭的導演,問道:
“這樣可以嗎?”
“可以!完全沒問題!”
眼裡的興奮幾乎快要冒出來的陸陽都壓根沒考慮,就直接點點頭:
“完美中的完美!太到位了!”
“用再來一條不?”
聽到她的話,陸陽回答的更乾脆:
“不用,就這一條!太棒了!”
這下,楊蜜心裡踏實了,點點頭:
“那我休息啦?接下來就是晚上的戲份了對吧?”
“對。”
“好。有啥事再喊我。”
“嗯!”
陸陽答應了一聲,隨後目送蜜姐離開後,朝著其他人喊道:
“下一條,拍北齋在門後偷看的戲!”
此時此刻,他的內心就隻有八個字可以概括。
迫不及待!
壯誌豪情!
蜜姐這絕對到位了!
趁著情緒起來,趕緊追加一下。
趁熱打鐵嘛!
他是如此的興奮……
可是。
就在十來分鐘之後,這股趁熱打鐵的興奮,卻像是遇到了一盆冷水,被悉數剿滅。
看著鏡頭裡各種誇張表情的楊潁,他撓了撓頭……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