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4章 藝術的多樣性(2 / 2)

不過……

“你們覺得怎麼樣?”

詹姆斯下士在電影播放結束後問道。

雖然第一輪評審不投票。

但他們卻可以討論。

或者說出自己的觀點,啟發其他人。

“……”

“……”

“……”

眾人都沒說話。

也不知道是還在思考著這部電影,還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但許鑫比較傾向於前者。

這電影其實是一部很有意思的電影。

有點類似茨威格那本《昨日的世界:一個歐洲人的回憶》。

陸海波給他推薦這本書後,他讀過。

甚至仔細想想,片子裡麵的內核和這本回憶錄其實都差不多。

是以這個為靈感改編的?

他正琢磨,就聽那邊的克裡斯托弗說道:

“很像是茨威格的《昨日的世界》……”

許鑫扭頭看了老大哥一眼。

果然,能來這裡的沒一個是草包。

大家對這部電影都有自己的認知。

而有他開頭,很快,電影就進入了討論的狀態:

“我覺得這部電影最有趣的地方就在於,古斯塔夫先生所度過的那麼多精彩的曆險,妙趣橫生的旅行,都隨著輕飄飄的一句【他們把他拖到車外打死了】變得煙消雲散,讓人產生一種不論曾經擁有多麼美好的經曆,終將會被殘酷的現實一腳踩碎……我很喜歡這種具有層次感的落差。”

“不僅如此,他其中還有對戰爭的諷刺……或者說對文明與野蠻之間界限的曖昧不清所表達的討論。第一次倆人乘車遇到的士兵哪怕是在戰爭期間,都是文明的做法。但第二次不同了,朱波羅卡不再獨立存在後,野蠻侵襲了它,所以第二次的士兵就像是野蠻的代名詞。冰冷的戰爭機器之下,無論是何種的藝術或者人性的光輝,都消泯於無形……”

“對於一個美國人而言,其實我看待的角度和大家略顯不同。它在我看來更像是對老時光的懷念。老時光,老人,繁華的世界中心……整部電影我其實看到了很多隱喻,就像是電影中所說,很多人之所以喜歡“廢墟”,並不是因為它曾經的完好,而是這座廢墟會被他們的記憶所修飾,變成自己想象中的樣子……”

“我不知道各位是否看出來了,那場槍戰戲其實拍的很有趣。如果我沒看錯,他選擇的演員、道具、服飾都具備一些指向性……就像是在意指不同時代的人……”

所有人都在討論。

除了許鑫。

他隻是看著黑下來的屏幕在怔怔出神。

直到發現了他在劃水摸魚的詹姆斯下士找到了他:

“許,你怎麼看?”

隨著他的話,其他幾個評委都看向了他。

這次的評審裡麵,有製片人,有導演,有演員……大家都不簡單。

雖然是討論,但其實也有點“各展所長”的味道。

而這裡麵最年輕的人,顯然就是許鑫了。

格蕾塔·哥維格都比他大3歲,是83年出生的。

而一群人在討論,他一個人閉嘴……不說多少有些不合群吧,但好歹你沉思這麼久的時間裡,得給一些新鮮……或者說大家沒說過的反饋吧?

審視。

或者說……期待。

亦或者是好奇。

目光各不相同。

可眼下的氛圍,其實真應了天朝一句老話。

是騾子是馬,你出來溜溜吧。

於是,許鑫回過神後,看了眾人一眼,豎起了兩根手指:

“兩點其實在我看來比較有趣。”

說著,他還和那個83年的小姐姐對視了一眼:

“色彩什麼的,我就不說了。我比較在意的是這位導演的拍攝手法。他的拍攝技法……縱觀全片,其實百分之90的技巧,都隻是橫直搖。哥維格女士,你發現了麼?”

格蕾塔·哥維格一怔。

見狀,許鑫也不追求她的回答,隻是繼續說道:

“這種橫直搖在搭配它的對稱風格,其實很直觀的表達出了一種冷調。哪怕他的色彩用的很絢爛,但這片子的底色卻是冷的。剛才法拉哈尼和芭芭拉爭論這到底是不是荒誕喜劇的延伸,其實導演在影片裡給出了自己的理解。”

說著,他也不去概括這到底是不是荒誕喜劇,而是繼續豎起了第二根手指:

“還有就是……我發現大家都忽略掉了一件事。那就是這部影片所承載的時間段,是3個。一個是現代,也就是作者發表的時間點,一個是作者聆聽零與古斯塔夫先生故事的時代,以及最後古斯塔夫和零的經曆。這三點的熒幕尺寸是不一樣的。

這雖然隻是一些小小的改動,但……看的出來,導演在上麵花費了一些心思。

眾所周知。

30年代的熒幕電影比例是1.375比1。

而60年代,絕大多數影院的熒幕尺寸,是2.35比1。

但到了80年代,所有主流電影院的尺寸是1.85比1。

我想,這位導演所講述的時間線應該也就在這。”

他沒去說什麼特彆獨到的見解。

亦或者是對這片子的整體看法雲雲。

沒必要。

這些人剛才的話語裡,其實就能聽出來,沒一個是簡單的人。

而審核電影,也不是什麼觀點辯論。

我必須要用我的想法說服你,讓你加入到我的陣營。

不然咱們就是敵人……

那是扯淡呢。

電影之所以被稱為藝術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取決於在一段固定的影像中,每個人都能看到屬於自己的東西。

比如有人看到了火車,有人則在注意沿路的風景,還有人在觀察列車上的乘客。

說白了,畫麵是固定的。但每一幀的固定畫麵中,電影都蘊藏著可以容納所有人自己理解的視覺單元。

你看到了什麼,聯想到了什麼,什麼感受……

那都是你自己的事情。

這就好像一個二百多斤的人用了一年的時間讓自己瘦下來,有的人覺得……哇,好勵誌。

可有的人在一開始看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就會生出一種“你的胖瘦跟我有什麼關係?我憑什麼要為你的改變而買單?”

而如果這件事被拍成了電影,並且這件事還被拿出來大書特書的時候,那麼彆人怎麼想,許鑫不知道。

他的第一想法就是有病。

一個演員為了角色獻身,那是演員最基本的職業道德。

如果連這點都要去宣傳所謂的競業或者勵誌……

那才是整個行業的悲哀。

所以,這裡大家各說各的。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觀點。

電影節的評審,也不是一場誰說服誰的運動。

評審們覺得誰好,那就投它一票就行了。

而最終的結果,也隻是屬於多數人的勝利,但卻絕對不是少數的失敗。

所以,許鑫隻是用一名導演的視角,說出來了自己所看到的東西。

他很喜歡這部電影。

喜歡它的構圖,喜歡它的色調,喜歡他講故事的方式,以及那種信手拈來嬉笑怒罵的江湖氣。

是的……

許鑫在這部片子裡看到了一種……存在於市井之間獨有的江湖氣。

很有趣。

就像是一個老大爺在門口曬暖,給你講述起了一段看似荒誕,實則荒誕,可卻能引起你深思的曾經。

而聽到了他的話後,一些人陷入沉思。

但評審團主席五星詹姆斯下士卻並沒有。

他隻是問道:

“那麼,說句題外話,如果這是最終審核,你們會給它投票麼?”

“我不會。”

沒想到第一個說出來這句話的,竟然是許鑫。

甚至,他都沒有多加考慮。

而見眾人又看向了他,許鑫隻是微微搖頭:

“我承認這部影片很棒,他主題很明確,鏡頭感、視覺感帶給了我極儘的享受。甚至在電影上市後,我會買一本DVD回去反複研究。但是……在我的感覺之中,他給的太滿了。沒有留給我任何思考的可能性,甚至這位導演的對稱美學,在我看來都是一種桎梏。

其實就像是我剛才說的那樣。大家都在討論它的主旨,它的思想……但這部電影的節奏是他始終強壓著我的頭在看。

沒有共情,沒有思索。他沒有留給我一絲一毫的延展空間。

當然了,也不是沒有。比如那段關於廢墟、文明、野蠻的思考……但還不夠。

它是一部好電影,毫無疑問的。但導演把邊界設定的很清楚。我不喜歡這種四處碰壁的感覺。我所有從他電影中誕生的想法,在延伸的重點都會碰壁,這種邊界感,是我最不喜歡的。所以我不會。”

罕見的,許鑫直接蓋棺定論。

“他很好,但沒那麼好。當然了,也可能這隻是我第一次看,或許以後會更改我的想法也說不定。”

而他話音剛落,一旁的克裡斯托弗也點點頭:

“我和許的觀點一樣。確實是一部很棒的電影,甚至是我今年看到過的最有意思的電影之一。但就像是許說的那樣,導演用華麗的技法講述了一個很棒的故事。可它塞的太滿,留給我們欣賞的地方不多。”

“沒錯。”

伊朗導演法拉哈尼點點頭:

“我們隻能跟隨著他的想法走,這太獨裁了。我同樣不是很喜歡。”

“我倒覺得這樣的做法很棒。”

83年的格蕾塔聳肩:

“如果是最終評審,我會把它列為金熊的備選之一……抱歉,和你們意見不同。但我喜歡這種敘事結構下,精心雕琢的藝術品。甚至我不讚成你們那種觀點。我們用我們的眼睛看到的,隻是我們眼中的電影,卻不是導演的電影。藝術可以包容,但最重要的是藝術家要堅持自己的想法。這部電影,我很喜歡。”

“我和格蕾塔的觀點一樣。”

以童星歌手的身份最開始入行卻活躍成丹麥著名演員的崔娜·蒂虹也加入了討論。

緊接著,有一個算一個,大家就這部片子是否足夠進入但最終角逐,以及是否會投票開始各抒己見……

憑心而論,這才剛放了一部電影,就開始聊這些顯然有些沒必要。

畢竟這才哪到哪……

但包括工作人員這邊卻似乎都不意外。

顯然這種場景並不少見。

也確實不稀罕……在他們眼裡,就這才隻是兩邊倒。

一邊覺得很好,一邊覺得好是好,但不夠好……

他們還見過因為一部電影,幾個評審吵架吵了一上午,最後對著罵街的呢。

這種操作……簡直毛毛雨啦。

大家就著這部《布達佩斯大飯店》聊了接近半個小時。

最後才在詹姆斯的“調解”下停止了討論。

原因無他。

第一天上午,大家來的比較晚,9點半才開始。

而這部影片放映完之後,又聊了半個多鐘頭。

該吃飯了。

詹姆士·沙姆斯這個老家夥就跟剛才的討論爭執源頭不是他一樣,笑嗬嗬的用眼鏡布擦了擦眼鏡:

“女士們先生們,我們去吃午餐吧。下午還有幾部電影要看呢。”

至此。

關於《布達佩斯大飯店》的討論結束。

很兩極分化。

雙方各執一詞,唇槍舌劍。

可結束之後,格蕾塔在起身後,卻對許鑫說道:

“許,中午有空沒,我和你討論一下我編寫的一個劇本。你剛才有些靈感啟發了我……”

台上是“對手”。

可台下卻成了朋友。

乍一看還挺荒謬的。

畢竟剛才帶頭衝鋒,覺得這部電影特彆好的人就是她。

但許鑫也不覺得有什麼。

所謂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

通過半個小時的討論,他覺得不僅僅是他,而是在座的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對方”不是什麼草包。

這種良性循環的學術交流下,成為朋友並不是什麼難事。

於是他爽快的點點頭:

“好啊。”

“哈~這頓我請。各位,我們先走啦。”

很直白的美國妞對其他人揮了揮手。

率先離開。

許鑫禮貌致意,接著跟了上去。

同行之間的交流就是這樣。

有真本事,聊得來,順眼,那就多聊聊唄。

不過這姐們也確實能侃,倆人坐餐桌上就是一頓天南海北的聊。

絕大部分時間都是她在說。

說了快一個鐘頭,1點出頭的功夫,大家再次回到了放映廳裡。

上午才看了一部,這二十來部電影,可得抓點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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