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說矛盾。
次要矛盾是……他其實也想獲得這個獎項。現在被自己的門徒獲得了……心裡還挺複雜的。
但這並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他想起來了倆人當年的一番話。
他曾經說過：錢對你而言是好事也是壞事。好事就是你不用跟其他人一樣，被金錢所累。可壞事卻是……你天生比彆人少了一欲。
到了知天命而耳順的年紀，他看東西總是習慣往長遠了看。
他怕的是小許的鉤子，勾不住那片名為藝術的土壤了。
他的好友李桉在通過《臥虎藏龍》獲得最佳外語片之後，曾經執導過一部超級英雄電影《綠巨人浩克》……坦白地講，失敗的一塌糊塗。
用他的話來講，那就是：我以為我無所不能。可實際上卻並不是。我隻是被金錢與榮譽的洪流衝垮了。
1個多億的成本，換來的是全球兩個多億的票房。
撲到一塌糊塗。
可歸咎其根本原因，還是那句話。
好萊塢冷不丁的衝他打開了大門，一切的資源對他而言都是唾手可得，一切的環節對他都大開綠燈。
他沒了限製。
也無需考慮風格是否符合。
仿佛……好萊塢在那一刻徹底認可了他的才華，他無論做出怎麼樣的事情，都有資本會替他兜底。
更何況……2000年左右的1.5億成本，那是什麼概念？
張一謀自問自己都無法拒絕這個誘惑。
可事實證明，當寶藏衝一個新來者開啟大門時，迎接他的並不一定都是好事。
同樣也有著數不清的麻煩。
至於到底會有多麻煩……坦白地講，他也不知道。
因為他沒拿到過奧斯卡。
可老友的經曆，讓他明白……華語電影好容易出了這麼一顆好苗子。
頭腦清醒，天賦卓絕……
他絕對不能讓不好的東西把他毀了。
當洪流滾滾來襲時，無論本身認為自己保持著怎樣的清醒頭腦，都會被牽扯其中，扯進那個大染缸裡來回旋轉……而等水潮褪去，他還不是曾經的自己，那就誰也不好說了。
所以在這之前，自己必須得給他“上一課”才行。
不為了自己。
也不為了所謂的商業價值、粉絲、榮譽等等。
隻為了……華語電影的未來！
“唉……”
眉頭緊皺的老人坐在椅子上，再次發出了一聲歎息。
……
這一天。
許鑫獲得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的新聞，席卷了整個天朝。
奧斯卡深遠的輻射，也讓他的名字被全球越來越多的人知曉。
可以說是轟動的。
無數網友的沸騰情緒，在這一刻化作了一股無形的推手，讓人們瘋狂的想要了解著關於許鑫、《完美》等等的一切。
而在最後《為奴十二年》獲得了最佳影片後，整個奧斯卡也終於塵埃落定。
實話。
後麵的接近兩個小時裡，許鑫都處於一種賢者模式。
周圍的恭喜、吵鬨，嚷嚷著讓他回國請客吃飯的信息等等……
就好像整個世界都變得有些不同了。
而最後照例，還有一場新聞發布會。
所有獲獎人員都要去參加的。
他也不例外。
隻是……
這次他多了很多“朋友”。
一路往發布會現場走的時候，那些美顏的、高挑的、黑的、白的、形形色色的美女會對他抱以最豔麗的微笑。
那些陽光的、俊朗的、有形的、憂鬱的……各種各樣的帥哥會主動和他打招呼。
他帶著《完美》的節目組走這一路，就像是走在一條華美鮮豔的繁華之路上。
甚至，當許鑫剛抵達會場時，剛好被媒體堵著想要八卦自己錯失奧斯卡後什麼感受的小李子，在看到了他都主動揚手打了個招呼：
“嘿，許，恭喜你！”
“謝謝，萊昂納多。”
許鑫禮貌道謝，然後就看到了蜂擁而至的記者……
“許，恭喜你成為第二個獲得奧斯卡殊榮的天朝人，你現在的感受是什麼？”
“許，接下來你在好萊塢有什麼計劃麼？”
“你的新作品大概會什麼時候拍攝呢？有後續的打算嗎？”
無數多的提問把他淹沒。
而好容易回答完了這些記者的提問後，終於，許鑫看到了熟悉的麵孔。
“許導，恭喜您！”
“電影頻道的記者？”
許鑫看了一眼他們那TV6的工作證，臉上的笑容變得自然了許多。
“是的，許導，能采訪您幾個問題麼？”
“可以可以……你們隨便問，我一定知無不言。”
他應了一聲後，左右扭頭看了看，問道：
“其他人呢？”
“劉一菲小姐我們已經采訪完了，傑絲敏小姐他們也都采訪過了，他們說在外麵等您。”
“好。”
許鑫點點頭，左右看了看，說道：
“我們找個清靜的地方吧。”
他主動帶著這幾個記者來到了一處角落。
這邊人很少。
“許導，那……先來和我們分享一下心裡的感受，怎麼樣？”
“感受的話……”
他想了想，忽然把手裡的獎杯遞了過去：
“掂量掂量？”
“……”
“……”
“……”
包括記者在內，幾個哥們同時有些愣神。
可記者在反應過來後，眼睛亮了起來。
趕緊伸手，小心翼翼的接了過來。
一下子就感受到了奧斯卡這沉甸甸的分量。
而包括攝影師在內，都感受了一下手感後，等獎杯還到了許鑫手裡後，就聽他說道：
“其實現在心裡沒什麼特彆的感受……彆用這種眼神看我。我說的是真的……我明白這份榮譽的意義，但這會兒腦子裡空空如也。我知道……可能我這番話被大家看到後會覺得奇怪，但我現在心裡真的就空蕩蕩的，可能是開心大勁了吧。總之……現在這就是我最真實的想法。”
自己人，無內鬼。
不用撒謊。
當著家鄉父老的麵，他說出了自己最真實的感受。
可記者聽到後，卻露出了理解的神色，點點頭後，繼續問道：
“那……現在你有什麼話特彆想通過我們的鏡頭分享給誰麼？比如您的妻子？”
許鑫樂了。
繼續搖頭：
“實話還是沒有……你們彆用這種眼神看我，不是我不配合，我想說的話在一個多小時之前，已經和楊蜜說完了。她現在等著我回家給我燉羊肉犒勞我呢。嘿嘿，你換個問題再問問……”
“哈哈哈……”
興許是語氣太過俏皮，逗的大家都不自覺的露出了笑臉。
而記者見狀，想了想，說道：
“許導，我其實最在意的是您在獲獎感言最後那段話。您說感謝咱們國家這片藝術的土壤培養了您，您之所以取得如此成就，蓋因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能解釋一下這段話的含義麼？”
“可以。”
許鑫臉上的笑容緩緩收斂。
變得正色了起來：
“我的意思，其實就是我所表達的。電影是一門藝術，藝術的發展，是一個碰撞、吸收、融合、共存的過程。就像是《完美》這部電影。在電影拍攝時，我就和大家說過。《完美》的場景很小，所有的故事發展，都局限在一部手機，一場家庭聚會當中。
麻雀雖然小，但要五臟俱全。
從鏡頭語言上，我采用的多是油畫的質感。大家可以發現電影裡的鏡頭幾乎是固定的，每一個場景，都通過布景、采光、演員衣著、美術等等組成了一副恒定的油畫。
但油畫有時候會顯得死板，所以我試著融合了國畫的寫意風格，把整個視角空間進行拓展，拉大……哦對，這方麵的鏡頭理論，我已經編寫到我的博士畢業論文裡了，感興趣的朋友可以在發表後查閱……
總之，我想表達的是，《完美》這部影片不僅僅隻是一個故事，更是我的一種嘗試。我想要把我自己心中屬於東方的美學與西方的美學，通過自己的理解來融合起來。這是一種藝術的融合，也是一種文化的融合。
而在融合這方麵，我始終覺得我們這個五千年的文明走的路是最正確的。它包容、開放、謙虛、卻同時不失進取之意。銳意進取的同時，又保持了謙遜的心。我們始終對世界抱以善意與熱誠，用更開放的態度來迎接屬於藝術、屬於文化碰撞下所產生的美麗花火……
正是因為這片熱土具備了這樣的土壤，才使得世界文化的瑰寶更加多彩繽紛。
而我，也隻是在沙灘上撿到了一片貝殼的幸運兒而已。
這是我們文化文明的氣質，也是每個天朝人骨子裡的浪漫基因。沒有這份基因，可能《完美》無法到達這層高度……所以，僅以這部收到認可的影片，我希望以後會有越來越多的電影人帶來優秀的作品。博采眾長，繁花盛開的華語電影一定會更上一層樓。
這就是我想說的。”
“……”
“……”
“……”
實話。
這番話，好多人都沒聽懂。
因為許鑫說的快，幾乎沒有任何停頓或者思考。
而這番話感覺不像是在說什麼獲獎感言，反倒有點像是做報告。
可偏偏……意思他們懂。
但這意思又不是很直白，反倒是經過辭藻的修飾，讓它有種……根本不用潤色，直接拿回去就能發表的既視感。
這算啥？
出口成章？
觀感很奇怪。
因為許導這一番回答介乎於書麵與口語之間。
明明意思很直白，但卻又包裝上了一些……大家都很熟悉，但一些人哪怕再怎麼熟悉，也學不會的東西。
很厲害。
挑不出毛病。
很真誠。
但感覺又有些雲山霧罩的……
許導的水平這麼高的嗎？
……
等許鑫走到外麵的時候，他的第一反應是點一根煙。
隨後，他就看到了在通往停車場的路上，站在一邊衝他微笑的老錢。
“喬治。”
許鑫快步走出了通道，笑著張開了懷抱。
“哈哈。”
老錢同樣張開了雙手。
二人完成了一個大大的擁抱：
“許，恭喜你！”
“不，是恭喜我們！”
許鑫滿心感慨……
能得到最佳外語片……外人怎麼看不提，他自己知道。
派拉蒙在這場公關上，一定是花了大力氣的。
好萊塢老牌公司啊……
嘖。
不過同樣的，他們的收獲也絕對不小。
對半平分的票房收益，以及北美DVD的收益……
其中還包括了流媒體網站的錢，他們同樣拿的大頭。
雖然和《完美》的全球收益來比，還比不了。
但光是北美這一塊……連票房加上DVD一起，許鑫估摸至少《完美》能創造出超過1.5億到2個億的利潤。
而且這份利益還很長遠。
屬於年年有錢的那種。
大家都很滿意。
不過可惜這會兒不是說話的地方。
而老錢顯然也知道。
人多眼雜的，倆人直接往車子的方向走。
許鑫問道：
“《華爾街之狼》……”
老錢笑著搖了搖頭：
“沒關係，許。總會有機會的。”
“嗯。”
“接下來你準備怎麼做？明天公司有一場慶功宴，然後……相信我，一定有很多片約在等著你的。”
聽到老錢的話，許鑫忽然搖頭：
“先彆，喬治。”
老錢一愣。
就見他深吸了一口煙，很堅定的搖了搖頭：
“我得回國一趟。”
“……啊？”
老錢有些意外。
這時候不趁著奧斯卡的熱度，趕緊拓展一下業務渠道……回國做什麼？
奧斯卡的熱度最多持續一周，所有人都希望在這一周的時間裡，通過奧斯卡帶來的名氣，恨不得把自己五年、十年之後的路都鋪好。
你回國？
而迎著他意外的目光，許鑫聳聳肩，笑道：
“張導找我。”
就在剛才，他看到了張沫的消息。
老頭找他。
雖然不知道做什麼……但他確確實實想回去了。
一方麵，趕緊趁著戛納之前，和大家分享下喜悅。
另一方麵，看看老頭找自己乾啥。
至於其他的……
先不考慮了。
雖然他也知道這時候，是拿到更多機會的最佳時機。
但……
還是那句話。
好萊塢再好……
它也不是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