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生長啊。”
許鑫一樂,嘿嘿的笑聲響起:
“今年64,往前數八年,可不就56嗎。”
張一謀這下直接翻了個白眼。
“少沒個正型,這可是大事兒。”
“……”
這下,許鑫也不吭聲了。
玩笑歸玩笑。
可是……事實卻依舊鐵證如山。
22年……8年後。
老頭……72了。
而作為08年過來的人……
“嘿嘿。”
許鑫又不自覺的給自己點了一顆煙。
張一謀看著煙氣之中,自己這弟子臉上的笑容……
那是一抹名為“滄桑”的質感。
多奇怪啊。
一個還不到30歲的年輕人,此時此刻臉上卻全是滄桑。
“我記得,奧運會之後,彆人遇到我,就喜歡問我一個問題。問我:奧運會開幕式的準備過程怎麼樣啊?最大的感受是什麼……”
“……”
張一謀不吭聲。
就聽許鑫自顧自的在那說道:
“我當時的回答就是:光榮。這是無上的光榮……當然了,我肯定沒說謊的。可實際上,在我心裡,為國家榮譽而戰自然是義不容辭……可您要問除了光榮以外,最大的感受是啥?其實就一個字……累。”
說到這,他自顧自的點點頭。
似乎給自己的話語添加了一筆佐證的注腳。
“真的很累啊!”
06年開始,800個日夜……
用句“不眠不休”來形容,真的一點都不過分。
所有人自己可能都記不得自己參加了多少次會議。
大會議,小會議。
頭腦風暴。
據理力爭……
沒人記得自己在辦公室裡抽了多少煙,喝了多少水,甚至說了多少話。
可是……
“青藍大廈裡,我記得咱們封存奧運資料那天,咱們的資料堆起來,整整堆了四個屋子,對吧?”
隨著許鑫的話語,張一謀目光裡也流露出了一抹追憶的神色。
“啊,沒錯。”
老人微微點頭:
“整整四大屋。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小韋還開玩笑,說這四個屋子裡光是賣廢品至少得幾千塊。”
“這還不包括那些道具啥的呢。2008麵缶,光運這些就拉了多少車……”
“道具多了去了。最可惜的其實還是皮影……”
“是啊,大家練了那麼久,結果最後沒出現在開幕式裡,隻是在中場轉換的時候給了幾個鏡頭……現在想想都覺得對不起大家。”
“唉……”
張一謀發出了一聲歎息。
歎息之中全是悵然與追憶的味道。
“您現在睡眠咋樣?”
忽然,許鑫問出了這麼一句。
“挺好啊。”
張一謀點點頭:
“基本上每天都能保證睡夠7個小時。每天吃完飯總能睡一會兒。”
“可您當年,可是從來不午休的。”
“那能一樣麼,現在我什麼歲數了?”
被譽為國師的老人哭笑不得:
“當時咱們最經常乾的事情,不就是開會到淩晨一兩點,然後早上七八點鐘繼續熬麼。”
“您那會兒還沒胃病呢。”
“那會兒估計就有了,隻是不嚴重,沒查而已。”
“嘖……”
其實倆人聊到現在,沒頭沒尾。
就光顧著回憶當初了。
可……那個問題卻依舊沒有一個答案。
今年已經64歲的老人,8年後……還有那個精力麼?
他的身體,還扛得住麼?
他的腦子裡,還有那如同天馬行空一般的靈感可供潑灑麼?
亦或者是……
他的身體還能支撐他繼續潑灑著那令世界驚豔的美麼?
許鑫不敢問。
張一謀自己也不知道。
不過……
“你要不要試試?”
忽然,張一謀冷不丁的問出了這麼一句。
許鑫一愣。
聽懂了老頭意思之後,他下意識抬頭……
然後他就明白了“意思”。
可是……
在明白之後,他卻毫不猶豫的搖了搖頭:
“不要。”
“……不要?”
張一謀一愣:
“為什麼?”
“因為我不是您啊。”
許鑫笑著搖了搖頭:
“我想著是……您要是不放心其他人,就比如再有人到奧運會現場念首詩這種的……我說實話,我也怕。”
“……”
“我真挺怕的。我怕丟人……”
他很認真的看著辦公椅上落座的老人:
“一想到全人類的盛事放到這種人手上,我就慌。”
“風格不同嘛……”
“跟風格沒關係。不靠譜,就是不靠譜。”
許鑫搖了搖頭:
“所以,在我這,這件事還是看您。一方麵……兩屆奧運會總導演,這是要被寫進曆史的!”
“……”
張一謀嘴角一抽。
無語的說道:
“這種時候,誰在意這種個人榮譽?自然是能者居上。”
“那問題是……這個能者在哪呢?我反正是不行。”
許鑫繼續搖頭:
“反正我想的很簡單,一方麵這能進曆史。另一方麵……咱們說現實點,嘴上無毛,辦事不牢。這種大事,就算我點頭,您覺得彆人就會同意把事情交給我?”
“我會支持你。”
“那為啥不是我支持您?”
許鑫再次搖了搖頭:
“其實剛才我就在想這個了……我覺得還是得您來。隻要您想,您覺得自己無論是身體……還是意誌,都沒問題,那就您來。我還是過來幫您就是了。甚至工作都不用變,就跟當年一樣,您隻管負責設計,剩下的一切瑣事交給我。我熟這個,再簡單不過了。”
“……”
張一謀想了想,說道:
“我覺得你有獨掌大局的能力。”
“我還覺得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呢。您彆打我主意……這事兒隻要您想,那就帶上我。您要是不想……我估計您跑不了。”
忽然,許鑫樂了。
笑的還有些狹促的味道:
“當年那麼多人都追不上您,現在……該追不上的,他們還是追不上。我可不相信老田隻是因為一個宣傳片總導演,就大老遠跑這一趟。他心裡其實應該已經有想法了,沒準還是帶著上麵的意思……我說句到家話,哪怕作為一個局外人,我要是知道咱們申辦成功,然後總導演還是您……我肯定也覺得靠譜。畢竟,您是最成功的那個。先彆管您自己這邊壓力有多大……至少,這件事大家能接受,大家覺得靠譜。這份穩定……就已經勝過許多了。”
“……”
張一謀無言。
因為他知道許鑫說的是實話。
其實乍一聽,倆人聊的東西有些不公平。
或者是……不靠譜。
有些東西不是應該能者居上麼?
可問題是……
啥叫“能”?
有多“能”?
誰心裡有數?
沒人有。
年輕人的東西,一定會被接受麼?
萬一整個項目失控了怎麼辦?
說白了,有些事,在一經誕生開始,就具備了一個鐵律一樣的底線。
那就是“無過”。
首先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有了這一層底線後,才能在無過的基礎上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你能做多好,不是……那麼的重要。
重要的是,你不能出錯。
未戰,先思退。
乍一聽有些不對勁。
可卻是最穩妥的方式。
把“退路”思慮完全了,才能考慮更多的。
這是家底。
這是底氣。
這是老婆本……
而不管是張一謀也好,許鑫也罷,也都不覺得這種看似保守的思路有什麼錯。
他懂。
許鑫懂。
而在這份“懂”之間,張一謀提出的那個“你來”,更像是一句戲言。
從一開始,就不可能。
當然了,這種不可能也不是永遠不可能。
或許,在22年之後,下一屆、下下屆……那到時候,可能許鑫要是真想上,也就變成順理成章了吧。
至於原因……
很簡單。
這種原因叫做:傳承。
……
“我爸你倆到底聊啥了?聊了一整個上午?”
“保密。”
這是許鑫臨走之前,給張沫留下的答案。
張沫聽著是滿心的無語。
心說這到底是我爸還是你爸?
可偏偏,許鑫卻也隻能言儘於此。
這事情,他當然可以和彆人分享,但絕對不能是張沫。
老頭應該也不會和她說。
畢竟她叫張沫而不叫張蜜。
她辦事,還沒那麼“靠譜”。
揮了揮手,告彆了對方後,許鑫帶著《歸來》的U盤一路直奔家裡。
“回來啦。”
今年似乎都沒出去的楊蜜看到他回來後,懶洋洋的打了個招呼。
“嗯,咱爸咱媽呢?”
“咱爸去盤黑坑了。咱媽去辦簽證了……她參加了一個什麼……廣場舞團,一群老頭老太太要去搞個什麼大項目。環球廣場舞之旅……”
“……”
許鑫嘴角一抽。
“環球廣場舞?啥意思?要出國跳廣場舞?”
“對。”
楊蜜一臉無所謂的表情:
“她天天跳的可來勁了呢。”
“……”
許鑫算是終於明白妻子這社牛屬性是遺傳誰了。
不過他也沒多問。
老兩口現在的退休日子過的也挺苦的。
家裡倆祖宗在,用楊大林的話說,那真叫一個“想好死都難”……
苦中作樂吧,且當做是。
於是,他說道:
“我和你說個事兒。”
“說唄。”
躺在沙發樣的楊蜜扣了扣肚臍。
似乎有些癢。
然後……她還聞了聞。
“噫~”
頓時露出了一臉嫌棄的模樣。
“……”
許鑫嘴角抽了抽……
“要不你去洗洗?”
“呸!變態!會拉肚的!……這味道還挺上頭。”
“……?”
許鑫心說我說啥了,就要拉肚子……
肚臍眼是有味兒。
你洗洗不比不洗強?
他滿心的無語。
這破路也能開車?
不過他也沒在妻子那光潔的小腹上過多留戀,直接丟出了一手王炸:
“我可能……還要搞一屆奧運會。”
話音落。
就見用剛才撓肚臍眼的手指頭正挖鼻子的楊蜜一個不小心……
把手指全都捅到了鼻子裡。
“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