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9號。
就在《師父》海選試鏡的前一天。
《太極俠》的主角,基哥的鐵哥們陳虎帶著袁家班的一眾師兄弟抵達了燕京。
陳虎是從香江回來的,在接到了許鑫的邀請,看到了《師父》的劇本後,他帶著劇本直接飛回了香江,跟師父待了一周的時間後才過來。
大家都是朋友,很熟了。
所以自然沒什麼廢話。
他帶著幾個同樣過來“助拳”的袁家班師兄弟到達第一時間,許鑫就把於老爺子和老徐給約到了一起。
也沒去彆的地方,就在家裡。
老許家是三座院子連在一起的設計,本來給許淼張倩夫婦住的那院兒,在設計之初,楊蜜就給留出來了自己練功的地方。
屋子裡如此,屋外亦如此。
不說十八般兵刃樣樣齊全吧,但好歹不差。
朋友自遠方來,最好的招待方式,就是一桌家宴。
在家裡吃,肯定比外麵要舒坦的多。
首先這禮儀接待規格就上去了。
其次,在家裡說話什麼的也方便一些。
更何況家夥事兒也齊全。
許鑫待陳虎這些袁家班師兄弟為朋友,而陳虎他們見到於老爺子後,喊的卻是師祖。
按照輩分,袁老爺子也得喊一聲師叔的存在……並且還得是人家同意,你才能高攀,才能喊。
由此可見劍聖的輩分之高。
許導在家裡接待我們不假,但袁家班的人還是準備了一大兜禮物。
諸如乾鮑、魚翅、魚膠等等補品。
都用紅繩纏著,四方八盒,禮數儘的那叫一個周全。
而這一票人,就是《師父》的武術指導班底了。
武指最重要的工作是什麼?
很簡單,動作設計。
用奧運會的話來講,那就是要尋找到一個貫穿整個電影始終的行為。
或者說風格。
而如果放到普通導演那,可能一個武指帶幾個替身就綽綽有餘了。
畢竟招數無非就是那些,打來打去隻要好看就可以了。實在不濟,用慢動作升格之類的也可以……隨著武行的沒落,現在越來越多的人喜歡用升格來掩蓋演員招式上的不足,並且整體效果也不差。
但到了許鑫這個級彆……他拍的電影用升格,用一些花架子的慢動作會被人噴爛的。
所以,大家一定要碰頭,並且要和導演一起碰。
導演告訴大家我要什麼樣的感覺,武指來把動作實現。
而今天這第一場碰頭會,武指們不見得能想出來好動作……但作為導演,許鑫必須要給出一個清晰、準確的風格,傳達給大家後,眾人才不至於一頭霧水的去琢磨。
這會兒,所有人都到了楊蜜練功那個院子裡。
還包括幾個選角導演。
楊蜜這個小院兒是花了心思的,在裝修時,就設想過諸多情況。
刮風咋辦,下雨咋辦之類的。
而今天的陽光挺毒的。
似乎老天爺都知道五一黃金周近了,給了個頂好頂好的天氣。
陽光大,沒關係。
按鈕一按,網架結構開始自動延展。
很快,帶著那種遮陽卻透光的黑簾子籠罩到了整個小院。
這是雙層結構。要是下雨,外麵還有一層雨簾。
這一套東西就花了接近小二十,你就說這敗家娘們得多敗家吧。
把陽光遮起來後,充當“丫鬟”的孫婷和蘇萌趕緊端茶倒水。
大家就這麼圍著院子中間站著的許導,聽他在那聊。
“咱們先說耿良辰。這個人物的武學風格想要立住,我給的時間並不多。就兩場戲。就是劇本裡,他學成出師,開始挑武館的戲份。
老徐的原著裡,其實對挑武館這段戲份的描寫,就一句話,那就是在第三章的結尾裡,一句:一年後,耿良辰開始踢館,小狗也長到了半個腿高。”
隨著他的話,各自手裡拿著原著的人紛紛翻到了第三章的末尾。
確實。
就這麼一句。
“老徐這裡采用的是比較寫意的手法,故事主題其實都放到了陳識那。但咱們的電影裡,這個徒弟角色想要立住,武戲就靠這兩場。這兩場,是他的高光,也為他以後得黯然退場埋下伏筆。可以說,他這兩場打戲打的有多出彩,後麵死的就有多悲涼。
所以,我這裡安排的兩場戲,一場是白天,一場是晚上。白天和夜晚,這是一個輪回。屬於生命的輪回。
白天的耿良辰是鋪墊,夜晚的耿良辰是璀璨的光火。最後他倒在了白天與黑夜交界的黃昏一線。
我覺得這能賦予他一種悲情的色彩。用個人的悲情,與當年天津武林裡,那冰冷無情的“規矩”形成一個強烈的對比反差……”
他緩緩的敘述著自己的拍攝理念。
所有人都聽的很認真。
對武指而言,許導說的,就是武學的“意境”。
意境和招式其實是貫通的。
找到了意境,他們就能順著這份意境,賦予那些招數不同的情感“味覺”。
而到目前為止……光是聽許導敘述,他們就知道,這兩場戲一定會打的很浪漫。
心裡有了譜,往下就好說了。
“白天的戲,我設計的對手,是一個女孩。你們想想看,初出茅廬的耿良辰,意氣風發。但對於天津的高門大戶而言,他隻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卒子。
用女孩作為對手,一方麵呢,武人尚武,亂世打不斷武人的脊梁。巾幗亦不讓須眉。
這是對當年武人熱血的一種隱喻。
但同樣的,也是一種諷刺。
陳識這個外來戶的師父,想要在天津立足,本地人根本瞧不起。所以剛好有個女孩身手不錯,就派她來試試深淺。
輸了呢,武館不丟人。
贏了呢,耿良辰學藝不精,外地人貽笑大方。
在天津的“規矩”之下,其實一切的行為背後,都有著合理的動機。而這份動機,就是這些把持著武林江湖的高門大戶處理問題的圓潤方式。
規矩比天大,處理的圓潤,誰也不得罪,就像是書裡麵規定“街邊打架不見鐵器”一樣。
那是一種屬於江湖的生存規則……”
“……”
楊蜜嘴角抽了抽,忍不住看向了自己的天字一號沙包。
她其實特彆想問一句……
老徐,這些東西是你在寫的時候就想好了的?
而她看徐浩鋒,徐浩鋒心有所感,也看向了她。
見她眼神古怪……
那一刹那,仿佛福至心靈一般,徐浩鋒讀懂了她眼眸裡的詢問。
於是,他的眼神一陣閃爍。
實話。
那是心虛的色彩。
“我不是我沒有彆胡說。”
他滿眼都是這個意思。
他當時隻是按照自己看到聽到的規矩,套用在了這個故事上。
誰成想小許給解讀的明明白白?
彆說其他人了……連原作者自己都有種【這真特麼是我寫的?我怎麼那麼牛逼?】的既視感……
其他人就更不說了。
好家夥。
這《師父》的……文化造“脂”這麼深呢?
難怪被許導看上。
徐導,失敬失敬。
“所以,耿良辰和這個對手打的時候……雖然同樣是挾刀揉手,但要更浪漫一些。一方麵,倆人的招數要淩厲。但淩厲之中,要留三寸餘地。那是一種男女之間互相欣賞的浪漫。
就好像傳統裡,不打不相識的江湖兒女初次見麵時的橋段。
要浪漫一些,帶著那麼一丟丟的詩意。
耿良辰看上去要神采飛揚,而這個女孩要顯得青春靚麗。
倆人打起來可以適當的脫離寫實,顯得更浪漫一些。就像是在跳交際舞那種……帶著一絲絲荷爾蒙碰撞的感覺……”
“那這倆人以後會有故事嗎?”
陳虎忍不住問道。
許鑫搖頭:
“不會。在打的時候,我們要給觀眾一種感覺,那就是……屬於耿良辰的揚名之路,開始了。鮮衣怒馬、繁花似錦。這場戲,要給觀眾一種這樣的感覺。而這也是我為第二場戲做的鋪墊。
這倆人,我們要讓觀眾以為他們會有後續的故事。
但實際上,畫麵忽然一轉……下一場戲,這座江湖真正的血腥與猙獰,開始慢慢揭露冰山一角。
大家想想,前一秒,耿良辰還和個女孩在那……唔,姑且算是眉來眼去吧。
很浪漫,看著很好看,很金庸。
可下一秒……啪!時間變成了黑夜。
黑夜、冷雨、肅殺!
這股氛圍的轉換是非常突兀的。
黑夜,用燈火來照明。
淅瀝瀝的雨在下,周圍環境純粹靠落雨的白噪音在鋪墊。
很吵鬨。
耿良辰和另外一個武館的男弟子對邊而斬。
白天那和彆人眉目傳情的挾刀揉手,這會兒就像是兩把冰冷無情的鋒刃,在雨夜裡散發著陣陣寒意……”
“改古龍了?”
楊蜜忍不住問道。
“對對對!”
許鑫指著她一樂:
“沒錯,就是古龍那種感覺。月黑風高殺人夜的感覺!然後……”
他從旁邊的兵器架處,拿來了一捆牛皮筋。
就是醫院打針勒手腕的那玩意。
“我和老徐聊過,他覺得采用這種牛皮筋的方式。打的時候,倆人捆在身上,用刀一割,這玩意就會有印記。然後誰輸誰贏,把牛皮筋放麵前一看……什麼位置受傷,什麼位置致死之類的,那些“行家”們一眼觀之,既定勝負。所以,到時候這玩意是捆在身上的。不過有個特殊的地方……”
說著,他把牛皮筋隨意的搭在自己身上後,又從旁邊拿起來了一個用硬紙板做的假領子,卡到了自己脖子上。
白色的硬紙板,搭配白色的T恤,好像一下子成了高領毛衣。
“脖子處。林導,這裡你和燈光們要設計一下。”
林立下意識的坐直了身子。
“挾刀揉手拚的就是方寸之間的一生一死。但不能真殺人,對吧?而用牛皮筋雖然能看到要害……也就是先代拳擊所謂的那種“打點”。但缺乏了一種畫麵張力。
所以這裡我的要求是各位武指們要設計出來一種動作……你們在黑燈瞎火的地方點過打火機麼?我指的是那種滑輪打火機。”
“……”
“……”
“……”
無人應答。
他們能跟上許導的思路。
但卻無法回答。
因為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見狀,許鑫從兜裡拿出來了火機。
ZIPPO的。
“你們聽。”
“叮”的一聲打開了扣蓋後,他按滑滑輪。
“嘭、嘭”的動靜響起。
“現在是白天,你們看不太出來。但……注意,剛才我說了,第二場戲,是雨夜、黑燈瞎火。在這種暗處,兩個人招招往要害上招呼。這就像是走鋼絲,很危險,很刺激,很能拉高腎上腺素……
但不能殺人,要防止失手。
怎麼辦?這個假領子就是要害的防護措施。
在身上的要害處,能用牛皮筋來當做傷口。但脖子處,到時候會用一種鐵皮……就跟這硬紙板一樣。
等刀滑脖子的時候……就會出現類似打火機這種光火。
還要有這種動靜。鐵皮摩擦刀刃那種……帶著點刺耳,讓人忍不住起雞皮疙瘩的牙酸聲音。
你們想想看,紙燈籠本身就暗淡。
在鏡頭裡,兩個人就像是兩團蠕動的影子。
他們在蠕動中……嘭!嘭!嘭!那種打火機摩擦的火花一閃一閃的,每閃爍一下,都能看到兵刃的反光,雙方冷厲的眼眸,以及雨滴和光所迸發出的璀璨!
還有那種牙酸的聲音。
是生?
是死?
誰割了誰的喉嚨?
誰的脖頸噴出溫熱的血?
一切的一切,都在那種黑暗的模糊下進行著!
招招致命,招招不留情!
與白天和美女那成雙入對不同,在那座名為“規矩”的江湖下,仿佛這才是最真實的武林……
但你們看不清。
因為下雨,因為天暗。
這是一種諷刺。
白日的武林,是被粉飾出來的太平。
黑夜之中,才是它那最冰冷無情的模樣……
大家看過《黃金甲》吧?對於最後那一場戲有印象麼?
就是廣場上放煙火,一群人唱著禮讚之歌,一點點往廣場裡麵走。天空中煙花爆炸,把見證這場比武每個人的五官在那一明一暗的煙火中照的如同死人一樣……
周圍圍觀的人,就會在咱們營造的環境中,看上去如同一個個木然的死人。
因為他們被這座武林,被所謂的【規矩】給吃了。
吃了靈魂,隻剩下了一種麻木的軀殼……我要的就是這種感覺,能懂麼?”
“……”
“……”
“……”
眾人皆沉默。
歲數最大,輩分最高的老爺子默默的點了一顆煙。
花白的胡須之下,煙氣環繞。
似是在感歎。
似是在品嘗。
通過這……隻是簡簡單單的敘述,品嘗著當年那座武林,最真實的模樣。
真好啊。
他心說。
聽的明白。
聽的透徹。
導演傳達的東西深奧麼?
恰恰相反。
並不深。
很直白,隻要聽得懂漢語,那就一定能聽懂他要的東西。
他把自己要的東西,用最簡單的文字,清晰無誤的傳達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