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產子的喜訊傳遍整個京城, 可以說,除了揚眉吐氣的鈕鈷祿一族,明珠、索額圖他們卻覺得失望, 沒有半分欣喜。
明珠有著諸多顧慮。顧慮兩家因晚輩產生的齟齬, 顧慮納喇氏在宮裡的利益,還顧慮貴妃出月子後統領六宮的事兒;至於索額圖,是完完全全地為太子謀劃,不容許半點威脅到儲位的因素出現。
貴妃之子, 身份貴重。十阿哥的背後,可是站著一整個鈕鈷祿氏……
不論心裡怎麼想,麵上總要擺出個態度來。
一前一後,體麵的賀禮送進了果毅公府, 年方十七、尚未成親的貴妃之弟阿靈阿喜氣洋洋地前來相迎,見了明珠, 短暫地忘卻了揆敘這個“宿敵”,少見地給他了一個好臉色。
明珠搖了搖頭, 心道,沒長輩張羅, 這小子還差得遠。
索額圖看在眼裡,有些可惜, 又有些輕蔑, 心神放鬆了下來。
遏必隆終究不在了, 貴妃得了萬歲爺看重,卻並不受寵,擔心十阿哥, 無異於杞人憂天。
況且, 一個剛出生的奶娃娃能頂什麼用?大阿哥和太子, 都已快成人了!
等長大些,窺見皇上對十阿哥的態度,再做打算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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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壽宮。
貴妃對前朝的暗湧心知肚明,不用打探也心中有數。
夜色已深,她看夠了懷裡的睡的正香、渾身通紅的小猴子阿哥,將他抱給奶嬤嬤,隱去唇邊的笑意,浮上了憂慮的神色。
皇上願意給她一個孩子,她是感激的。
鈕鈷祿氏需要一個身體康健的阿哥,才能穩住青黃不接的局麵,才能順利等到阿靈阿成長起來,重新振興家族,以求步入鼎盛。
可因著她貴妃的身份,小十出生,注定會打破宮裡的平靜,招來許多暗箭。不說彆的,皇貴妃和惠妃兩個,哪會存什麼好心?
貴妃輕歎了一口氣,蹙著眉想,這般境況與雲琇相似,又與雲琇大有不同。
雲琇極得皇上寵愛,為了爭奪聖眷,那些女人的算計全衝她而去;到了本宮這兒,日後有什麼算計,卻都衝著本宮的孩子來了。
因著生產順利,沒受什麼苦楚,貴妃精神尚好,思慮了一會兒便沉沉地睡了過去。
一夜睡到天明,齊嬤嬤稟報宜妃前來探望的時候,她一怔,隨即綻開欣喜的笑容:“快請進來。”
雲琇穿了藕粉色的衣裳,極淡地妝點了一番,發間隻綴了三兩根玉簪,如春風拂麵,入目柔和自然。
貴妃吃力地坐起身,稀奇道:“今兒打什麼風把你吹來了?還穿得如此素雅。”
雲琇伸手扶住她,緊接著坐在床邊,神色溫和:“說是母子均安,可我總不放心,就過來瞧瞧。至於這一身——”
她低頭看了眼,隨後笑著搖頭:“穿得大紅大綠的,不宜出入產房,不好,不好。”
貴妃撲哧一聲笑了。
這一聲笑像是牽扯到了傷處,她輕輕“嘶”了一聲,惹得旁邊的齊嬤嬤緊皺眉頭,臉再次黑沉了下來:“娘娘!”
雲琇詫異地看了齊嬤嬤一眼,又看了貴妃一眼,隨即在心裡嘀咕,都是做額娘的人了,反倒更活潑了些。
這是怎麼一回事兒?
想不通索性不再去想,雲琇嚴肅起麵龐,告訴她許多坐月子的忌諱:“頭一次生產,不適應也是難免的。未免落下病根,情緒莫要激動……”
貴妃同樣嚴肅地頷首,認認真真地聽了進去。
董嬤嬤暗想,娘娘,您坐月子的時候,還膽大包天地和萬歲爺發脾氣呢,您自個兒做到冷靜了麼?
雲琇殷殷叮囑,不知道身邊有個拆台的。說罷,她左右看了看,笑意盈盈地問:“十阿哥呢?快抱來給本宮瞧瞧。”
關於胤俄,夢中隻是一晃而過他的小時候。從讀書起,他便與胤禟孟不離焦,焦不離孟的,誰都不能把他倆扯開。
幫他九哥做壞事,替他九哥背黑鍋,整一個混世魔王第二,對雲琇卻是打心眼裡尊敬。
貴妃走後,這孩子消沉了好一段時日……那時候,他才十歲出頭。
雲琇眼眸微微一沉,這輩子她不會重蹈夢裡的覆轍,貴妃也不會年紀輕輕逝去的。
接過睡得香甜的小十,她仔細看了看,眉眼逐漸變得舒展:“不但身體壯實,瞧著還比小九乖巧多了……你生得極好。”
這孩子看著憨,實則比他九哥聰明。新帝登基後,雖受了重重波折,到底沒有性命之憂,也不知壽終正寢了沒有。
想到此,雲琇便氣不打一處來。
遠在翊坤宮,正因為十弟的到來滿心興奮,正抱著腳丫子啃的胤禟忽然重重地打了一個噴嚏,呆愣了許久。
是哪個不長眼的在罵爺?
……
聽聞雲琇的話,貴妃抿著唇笑,雲琇卻敏銳地感受到了其中的點點憂愁。
“這是怎麼了?”她把繈褓遞給奶嬤嬤,輕聲問,“大喜的日子,怎麼愁眉苦臉的?太醫說了,要心情通暢才好。”
貴妃回過神來,挪開投在孩子身上的視線,歎了口氣,小聲把心裡的顧慮說給雲琇聽:“我雖是貴妃,可沒把握躲開所有的算計。永壽宮如鐵桶一般,她們水潑不進,可一旦有個萬一……”
雲琇一怔,隨即收斂了溫和的笑容。
都說為母則強,可做了額娘,也會生出無窮無儘的擔憂,全副身心都跟著孩子去了。特彆在這宮中,誰會不怕呢?
像是貴妃,平日裡再冷靜聰慧,也逃不過孕中多思的道理。
“我也怕過,”雲琇握住她的手,低低地道:“可後來就不怕了。”
說著,她柔和的眉眼化作了鋒利,滿身素雅也壓不住奪目的豔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