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珠同樣知曉此間輕重,趕忙回道:“早膳用了清粥,午間隻用了幾塊桂花糕,非是織造府的點心。至於熏香,娘娘並未點……”
瑞珠一停,而後皺起了眉:“奴婢記起來了。娘娘入住正院,那被褥似是熏過,沁著一股子花果香,可嗅聞許久,不像是麝香的味道。娘娘就著它,睡了大約兩個時辰……”
懷孕之人碰不得麝香,就是尋常女子,濃麝香聞多了也會影響生育。董嬤嬤她們浸淫深宮,對這些技倆很是熟悉,不會在主子身邊留下隱患的,但花果香卻是無妨。
太醫呼出一口氣,顯得有些激動,應是這被褥的緣故了。
“花果香?娘娘有喜不到兩月,碰不得濃香。即便香氣極淡,聞上兩個時辰也受不住!此外,花果香氣夾在一處,若有兩味相衝,形成毒性,那可就壞了事。”
他搖了搖頭,緊接著道:“老臣需細細聞上一聞。若真是熏香之故,咳……加上怒極攻心之兆,娘娘這才昏厥了過去。若輔以清心之劑,娘娘不久便能轉醒。”
太醫飛快報了一連串的藥材,至於它們的共同點——全都沒有降火的功效,這時候,誰都沒有注意到。
瑞珠倒吸了一口涼氣,攥緊了手,被褥熏香,怒極攻心……
都是她們的疏漏,沒有察覺小主子的來臨,白白讓娘娘受了大罪!
聽著聽著,康熙的麵色越來越沉,“來人!”
“瑞珠,你拿著方子,去膳房熬碗安胎藥來。遣腳程快的侍衛,領太醫去往貴妃寢臥走上一遭,頂多兩刻鐘的時限。還有那個賤婢——”他轉了轉扳指,眸裡含著陰冷,“審問出來沒有?”
“萬歲爺,審出了些,卻還沒有掏乾淨。”梁九功方才出去了一趟,又重新奉在了主子身邊,張了張嘴,欲言又止了好半晌。
“怎麼,說不得?”
“是曹侍衛之妻李氏送進西苑,”梁九功鵪鶉似的縮了縮脖子,聲音越來越小,“……老太君安排禦前伺候的。”
天知道,王氏開口的時候,梁九功被唬了一跳。
仁者見仁,智者見智,這禦前伺候,可不就是送美人?
怪不得貴妃娘娘如此反應。
一想到這個,大總管心下分外不悅,甚至有些咬牙切齒,他與萬歲爺兩個,都是頂罪的無辜之人。
他冤啊!
被人坑害得好苦!
康熙轉著扳指的動作頓了頓,怒氣一滯,似是不可置信:“老太君。哪位老太君?”
梁九功垂下頭去,還有哪位老太君?
自然是幼時服侍皇上的奶嬤嬤孫氏。
這回,曹府可是出了大紕漏了。惹得貴妃娘娘昏厥,還差些害了娘娘肚子裡的小主子,嗬嗬,若是再不前來請罪……
即便皇上念舊,即便聖眷正隆,可比起貴妃娘娘,對了,娘娘身後還有太子爺、四公主、五阿哥與九阿哥——
孰輕孰重,這還用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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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前侍衛挎著腰刀,領著隨行太醫上了正院,幾乎把宜貴妃的寢臥翻了個底朝天,不出片刻,織造府眾人都知曉了。
隨之而來的,是宜貴妃被意欲爬床的婢女氣暈的傳言,皇上震怒不已,下令嚴查幕後主使。
一時間人心惶惶,衝淡了些許皇上駕臨的喜悅,籠罩了絲絲陰影,此番變故,可會牽連到曹家?
“額娘!”胤祺帶著哭腔的嗓音響起,“皇阿瑪,額娘醒了嗎?”
太子牽著他,麵色隱隱含怒,想來已是知道了前因後果。
曹家女眷,仗著皇阿瑪的寵太過放肆,聖駕駐蹕才第一日,竟妄圖送美邀寵,惹得宜額娘昏迷不醒,簡直荒唐!
曹璽可知,曹寅可知?
見到哥倆,康熙黑沉的臉總算變得溫和了些:“胤祺彆怕,額娘很快就醒了。”
太醫查驗過後,說那被褥無毒,其中一味熏香,卻於孕婦有礙。他氣喘著回到西苑,火急火燎地熬了藥,由皇帝捧碗給貴妃喂了下去,如今已過了好一會了。
故而康熙此般回答,倒也不是哄兒子的話。
就在這時,屏風外頭傳來稟報:“萬歲爺,曹寅侍衛領著一車藥材求見……”
聽言,太子微微皺起了眉,康熙揉了揉額間,終是道:“藥材放下,讓他在外間候著。傳孫嬤嬤與李氏進來吧。”
外間,老夫人拄著拐杖,李氏落後她一步,站得腿都麻了,卻不敢顯露出半點難受之色。
一個時辰之前,她與母親求見聖上,說要為宜貴妃侍疾,卻被梁大總管攔在了外頭。大總管笑眯眯的:“萬歲爺陪著貴妃娘娘,尚未得空,還請老太君與夫人等上一等。”
這一等便是一個時辰。
如今終於能夠進去,李氏卻沒有多少欣喜。不安,忐忑,甚至恐懼充斥了心間,事情怎會落到這樣的地步!
也不知王氏如何了?
貴妃昏迷,她是不信的。她想,不過是善妒而已,為了獨占聖上,借此驅趕美人,竟如此勞師動眾,跋扈的流言果然不是作假。
一見康熙,老夫人顫巍巍地跪拜了下去,李氏匍匐在地,再不敢多想。
皇帝是在屏風外頭接見的她們,太子與胤祺在裡間。這回,再也沒有了攙扶,也沒有那聲“嬤嬤免禮”,老夫人心下一沉,隻得跪著,將解釋的話說了出來:“萬歲爺明鑒,王氏乃是去歲年底入的織造府,老身看她手腳麻利……沒有攀高枝的念頭,還請萬歲爺饒她一命!”
太子差些笑了。
手腳麻利?
這借口找的倒是真行。
康熙望著孫氏,這位從小跟在他身旁的奶嬤嬤,也是伴讀曹寅的母親。
李煦挑選的美人,想要借著曹府之手進獻給他,這事要讓人知道了,或許還會誇一句“忠心”。他頂多斥上一句,不收而已,難不成還會革了他們的官職?
藏著掖著,到現在也不肯說實話,竟還求他饒了王氏。
王氏,其心可誅!
皇帝這兒,沒有不罵女人的規矩。老夫人年紀大了,他終究還是顧念舊情,沒有開口。至於跪在一旁的李氏,曹寅的妻子——
康熙淡淡道:“貴妃懷有身孕,卻被王氏氣得胎像不穩。光憑這點,朕便能讓子清休妻。”
貴妃懷了身孕?!
“休妻”兩字一出,李氏霎時驚懼不已,軟了身軀。她再也顧不得其他了,不住地磕頭哭道:“萬歲爺,妾身求萬歲爺網開一麵……”
老夫人強撐著沒倒下去,內心也是驚懼的。
康熙還欲開口,隻聽裡間的胤祺驚喜道:“額娘,你醒了!”
刹那間冷風掠過,李氏渾身顫抖,尚未反應過來,皇帝便不見了人影。
雲琇吃力地靠在軟枕上,見太子與胤祺守在床前,眉目柔和了幾分。還沒柔和多久,餘光瞥見梁九功,以及匆忙趕來的皇帝,麵上霎時沒了笑容。
“皇上儘管尋那金屋藏嬌的‘嬌’去,尋我乾什麼?”她似笑非笑,“紅袖添香,好不快哉。不知道的人看了,以為織造府是個拉客的地兒,裡頭的婢女個個貌美,比宮裡的娘娘尤甚呢。”
太子微微撇開頭去,憋住笑,順道捂住了胤祺的耳朵。
屏風之外,老夫人瞪大了眼,貴妃竟敢如此同萬歲說話!
康熙一噎,臉頓時一陣青一陣白的,他是怕了她這張嘴了。
“梁九功!”皇帝的語氣,頗有些咬牙切齒。
轉念一想,琇琇如此在乎他,如何也不肯示弱,醋味兒都飄到十裡外去了。
心就軟成了一灘水,思及她懷有身孕,更是柔情。
梁九功被踹了屁股,欲哭無淚地蹭上前去,“誤會,都是誤會!娘娘,為了肚子裡的小阿哥,您可不能動怒啊。”
緊接著,他把來龍去脈解釋了一遍,解釋得口乾舌燥,恨不得連灌八十杯水:“……您可千萬不要冤枉萬歲爺,冤枉了奴才啊娘娘!那婢女意圖離間,早被萬歲爺識破了伎倆。萬歲爺還說,王氏人醜,不及您的一根頭發,他的眼睛好好的,還沒瞎。”
意識到話間邀功的意味,雲琇:“……”
瑞珠笑道:“萬歲爺英明神武,怎會辜負娘娘的心意?娘娘日後儘可放心了。”
雲琇呆了呆,先是機械地摸了摸小腹,而後抬起頭,神色複雜萬分。
原是她誤會了。
可他們說了些什麼?
怒極攻心?
被王氏氣暈了過去?!
本宮的名聲都給毀了。
好半晌才回過神,雲琇氣不打一處來,更是懶得搭理角落裡“不經意間”望來的康熙,敏銳地捕捉到了自己想要的:“老太君與曹侍衛的夫人,要為本宮侍疾?”
梁九功“呃”了一聲,偷偷地瞅了角落一眼,隨即點頭應是。
娘娘這反應不對啊。
不是應該與皇上互訴衷腸了麼?
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隻聽貴妃娘娘笑道:“那便請她們進來吧。”
*
現如今,老夫人悔了,李氏也悔了。
在雲琇看來,清晨時候,她們行禮還有些不情不願的,如今倒是能屈能伸。
輕輕挑起李氏的下巴,她直直地望進一雙淚眼之中。
雲琇拂過她顫抖的眼睫,輕輕道:“本宮還沒死呢,就急著給皇上送人了?回頭告訴李煦,本宮隻要一日活著,就收起他那不安分的心思。對了,尋來的美人,都給曹侍衛做妾,叫你姐姐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