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禟這麼一嚷嚷,賓客們看向胤禔的眼神隨即不太對勁了。
誰人不知大阿哥與太子爺針鋒相對?早年明珠風光的時候,與索額圖鬥的是如火如荼,幾乎席卷了整個朝堂,他們日日提心吊膽,睡也睡得不安穩。誰知明珠忽然倒了,年節之前,大阿哥與惠妃同樣惹來了萬歲爺的震怒!
一個禁足反省,一個佛堂祈福,且得了那樣苛刻的評語,大阿哥要想更進一步,再無可能了,除非……兵行險招。
如此猝不及防,誰能料想得到?押寶的官員真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據他們所知,就有白發蒼蒼、身子骨弱的老臣聽聞消息之後暈眩在地,給人看足了笑話。
眼看大阿哥漸漸沉寂了下去,春日來臨,萬物複蘇,萬歲爺便也赦免了他的禁足。哎喲,太子大婚之日,哄著七歲的九阿哥飲酒,他如何下得去手?
畢竟是皇阿哥,他們哪敢逾矩譴責。可就是眼神之中一丁半點的不對勁兒,似溪流般彙聚在一起,探照燈似的射向席間的胤禔。
胤禔頓時鬱悶了。
他咬牙切齒,百口莫辯,九弟生來就是與他作對的。一時間又酸溜溜的,老二到底有什麼魅力,引得幼弟維護至此?
酸歸酸,嫉妒歸嫉妒,再多的卻是沒有了,誰叫‘不服太子’四個字已成了習慣。奪嫡,他是徹底沒了戲,也沒了那高傲的心氣。如今平和地回想從前,自己又何嘗不在揮霍皇阿瑪的看重與寵愛?
研讀聖訓之後,大阿哥幡然醒悟,做小伏低、誠心誠意地將大福晉哄了回來。大福晉坐完月子,搬出慈寧宮回了小院,望著大阿哥長長地歎了口氣,心冷心寒消去了一些。
她把悟出的道理掰碎了揉碎了同他細細分說。太子被拉下了馬,作為磨刀石,他又有什麼好下場?
胤禔終是想通了。紅著眼睛靜坐半日,心裡頭一陣難受空茫,而眼前撥雲見霧,好似千斤重擔都隨風飄遠了。
至此之後,他放下了一半的心。還有一半,掛在禮佛的惠嬪與朝中押寶的官員身上,這是他想要絞儘腦汁,目前卻無法解決的憂患。
額娘於他有生養之恩,若能打消她的執念,接她出了佛堂,那便最好;若是不能,儘到應儘的禮數便罷。芸心難產一事,他尚未釋懷。
唉,愁啊。
老二恰恰春風得意,娶媳婦與娶金磚沒什麼兩樣。瞧瞧那一長串的嫁妝單子,皇阿瑪皇瑪嬤添了多少好東西!還有宜貴妃的添妝,他怎麼也想不明白,她怎麼不給五弟九弟留呢?
宜貴妃怎麼想的,他摸不透。胤禔恍然大悟,不愧是母子倆,難怪胤禟儘會坑他!
大阿哥再冤枉不過,可彆人不這麼覺得。
也是胤禟長的好。他的五官肖似雲琇,組合在一塊怎麼看怎麼順眼;白白嫩嫩,嘴唇紅紅,一雙大眼睛靈動極了,小小年紀就能窺見日後的俊秀——不怪赴宴的大人們心生憐愛,隻因他們家的小孫子,沒一個長得過九阿哥。
再往後一看,同他形影不離的十阿哥,眼睛好似沒有他……大。
倒是十一阿哥不常得見,隻因宜貴妃將他護得很好。聽說做了壓床童子,現下正待在喜房裡頭。
偶爾萬歲爺起興致閒談,提及十一阿哥,那可真是滿臉寵溺之色,說胤禌長得不比他的哥哥們差,日後還不知迷倒多少貴女。大臣們就在心裡嘀咕,皇阿哥的額娘哪有醜人?萬歲爺也下不去嘴呀。
雖說惠嬪不以美貌聞名,但大阿哥著實稱得上英武不凡,模樣更是沒得說。
模樣好是好,可這品行……
胤禟腰上的大紅花晃啊晃的,晃得人眼暈,胤禔的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隻見賓客若有似無地往這邊瞧,三弟四弟全在憋笑,大阿哥悶了一口酒,用商量的語氣道:“小九啊,大哥自認待你不薄,可有得罪過你的地方?”
說罷拱了拱手,“哥哥向你賠罪,你大人有大量,饒了哥哥吧。”
十阿哥胤俄震驚極了,而後痛心疾首,大哥就這樣認栽了?
胤禟笑眯眯地道:“好說,好說。”
然後望向隱隱帶笑的四阿哥胤禛,他後退幾步,神色真摯,分外大聲道:“四哥的騎射功夫遠不如讀書。文武雙全才是大英雄,弟弟想求大哥好好教上一教!”
胤禛渾身一僵:“……”
大阿哥一愣,盯著四弟的冷臉遲疑片刻:“這——”
一咬牙,他狠心道:“成交。”
胤禛:“…………”
十阿哥驚悚了,雙腿一軟,差點忍不住跪下。他咽了咽口水,同樣小心翼翼地後退幾步:“嗬嗬,四哥,九哥這是惦記著您呢。”
都是些俗人的話題。三阿哥胤祉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憶起榮妃的叮囑,想融入他們的氛圍卻不知如何開口。另一頭,榮郡王與七八兩位阿哥興致勃勃地談起了未來二嫂如何如何,三阿哥也不愛八卦,不愛碎嘴,慢慢的,手指微蜷起來,笑容有些虛。
就好似隻他一人被隔離在外。
方才九阿哥喊得響,大阿哥回得也響,這下倒好,騎射之事過了明路,大家夥全都聽見了。
賓客的成見頓消,不免生出幾分感慨,沒料到皇阿哥私下相處竟是這般親昵,不見隔閡。好一番感天動地的兄弟情!
若說觸動最深的便是康熙了。
今兒毓慶宮的宮門大敞,許有隱患,皇帝實在不放心,遣了禦前侍衛前去值守。轎輦行至半路,就有人將眾阿哥的言行一一上報,因著內心感觸,不免帶上了些許主觀色彩,絲毫沒有發現兄弟情誼下的‘暗湧’。
康熙同梁九功道:“胤禟如今也算懂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