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與索額圖有所來往,還是七八年前的事兒,保成的濡慕之心可有雜質,他難道不知曉?
可儘管如此,帝王心中那根敏感的、不能碰的弦,還是輕微地動了一下。
無關其它,隻是本能罷了。
震怒之餘,皇帝下達了挫骨揚灰的命令。他的話語像從牙根擠出似的:“淩遲之刑,不能解朕心頭之恨。重拾李氏賤妾的屍骨,與之分開燒了,一個灑入恭房,一個鋪在城門任人踐踏,永世不得翻身。”
聞言,隆科多癱軟在地,瘋狂又絕望地喊了聲:“不——”
牢中尿騷味彌漫,夾雜著嚎哭之聲。這樣的逆賊,他多看一眼都覺厭惡,往日竟會瞎了眼提拔……
想起這些,康熙的太陽穴一抽一抽地疼。
半晌他道:“宣太子進殿。”
執起筆,好半天沒有寫下一個字,他也不知自己在期待著什麼,或是憎惡著什麼。
康熙的呼吸沉重了起來,剩下唯有一個念頭,他已派人告知了全部,保成可會替索額圖求情,替母家求情?
梁九功傳達聖諭之後躬身屏息,低垂著頭,眼底盛滿了緊張與慌亂。
事到如今,來不及去請老祖宗與宜貴妃娘娘,他也不知怎麼辦才好了。情勢非常,太子爺若是一個不慎,行差踏錯一步,便會惹來萬歲爺的不滿,這可不是三言兩語彌補得了的!
替索額圖求情?萬歲爺不得雷霆大怒!
可若是不求……如今看來正確的抉擇,許會化作日後的一根刺,深深紮在天家最尊貴的父子之間。
畢竟索額圖的謀算擺在那兒,不求,或有冷血之嫌……
正是無妄之災,兩難之局。
太子爺也才十七歲的年紀,稱不上老謀深算,梁九功粗粗一想,心涼了半截。
躬身等候的時間像是無限製地拉長,拉長,直至背後冷汗淋漓,他咽了咽口水,終是聽聞了外頭的通報聲。
小太監的嗓音有些發顫,被神思不屬的主仆倆齊齊忽略了過去。
太子杏黃的常服慢慢近了,好似沉悶之中唯一的亮色。
忽然間,康熙驚愕的聲音響徹書房:“保成!”
他哪還顧得上那點米粒大的、說不出道不明的心思。
梁九功忍不住抬頭望去,拂塵“砰”地一聲落在地上。隻見太子直直地跪了下去,雙眼通紅,喉間發出雖極力抑製卻依舊能夠聽出的哽咽:“兒子參見皇阿瑪。”
嘩啦一下,梁九功眼睛一亮,紛亂的思緒猛然一清。
太子殿下……許久沒有哭過了。
緊接著,太子深深地匍匐在地:“皇阿瑪,兒子是來請罪的。”
說著,他抬起泛紅的眼眶,淚滴順著麵頰流了下來:“兒子讓您失望了。兒子從未想過造反,可被人利用就是錯……就算皇阿瑪廢了我的太子之位,我亦心甘!”
禦書房一片寂靜。
康熙的手指劇烈顫抖了起來,梁九功被唬得魂飛魄散,連忙“噗通”一聲跪下,挪動著扯住太子的衣角:“太子爺,使不得,使不得啊!”
太子挺直脊背不吭聲,不知過了多久,康熙的眼眶也紅了。
“朕何時這般想過。”他動了動唇,恨鐵不成鋼地道,“不過小人汙蔑而已,這般小的挫折,你就過不去了?!”
太子眼前一片模糊,聽聞罵聲,悄悄地、悄悄地抬頭瞅了瞅。
康熙轉而厲聲道:“伸手。梁九功,拿戒尺來!今兒朕非治你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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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太子的手心成了豬蹄似的紅,終於,解救他的天籟之聲傳來:“萬歲爺,太子爺,太皇太後犯了頭疼……”
父子倆急忙火急火燎地趕到慈寧宮,就見雲琇攙扶著太皇太後立於台階之上,左手邊跟著眼觀鼻鼻觀心的靜初。
迎著康熙的視線,雲琇微微撇開了頭。
瞧著形勢不對,皇帝遲疑地喚了一聲:“老祖宗。”
太皇太後怒視著他,拐杖敲得震天響:“反了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