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深問他,到底思考得怎麼樣,到底打算和鬱南在一起幾年。
那一刻,他內心的願望強烈而明了。
那就是,不想放手,不打算放手。
他會養著鬱南,給予鬱南想要的一切,直到鬱南想離開為止。
“以後再也不會了。”宮丞說,“我不會再瞞你。”
鬱南看著路的那頭,隔著綠化帶,有小孩子在玩炮仗。
“嘣”的一聲巨響,嚇得他瑟縮了一下。
“你在外麵?”宮丞聽到聲響又額外囑咐,“外麵到處都是玩危險火-藥製品的人,你要注意安全。”
鬱南終於沙啞開口:“我媽媽不要我了。”
他的聲音乾澀模糊,宮丞沒聽清:“寶寶,你說什麼?”
鬱南被問得眼眶氤氳,眼淚模糊視線,再次道:“我媽媽不要我了。”
他吸了吸鼻子,一輛車從他身旁經過,喇叭按得很響。
宮丞道:“你現在在哪裡?”
鬱南看了下四周:“我不知道。反正在離我家很遠的地方。”
這樣媽媽就找不到他,不能將他交給嚴家了。
他又吸了吸鼻子。
寒冷讓他鼻涕止不住地流。
“好冷啊。”鬱南說,“外麵真的好冷,我快要冷死了。”
霜山市零下十幾度。
宮丞語氣變得嚴肅,很快吩咐他:“你現在馬上找一個溫暖的地方待著,點一杯牛奶咖啡什麼的都可以。到了之後發個地址給我,乖乖待在那裡,不要亂走。”
鬱南無動於衷:“然後呢。”
然後事情也不會好起來,什麼也不會改變。
宮丞道:“然後等我來接你。”
*
鬱南不知道宮丞說的是不是真的。
可是他還是按照宮丞的話,乖乖去找了一個咖啡廳坐下。
霜山不是什麼大都會,大年初一還在營業的咖啡廳除了那家著名的連鎖店就沒其它的選擇了。
鬱南進去點了一杯拿鐵,找了個角落坐下。
時間好像過得很快。
他都還沒發多久的呆,就有人站在了他麵前。
三千多公裡的距離。
4個多小時的航程。
從上午通話後到現在,宮丞真的跨越半個國家,奇跡般短時間內從深城來到了霜山,這是怎麼做到的?
男人風塵仆仆,身穿一件挺括的棕色呢子大衣,下巴有青色的胡茬,麵容冷峻。
“寶寶。”宮丞摸他的頭,“怎麼弄得這麼狼狽?”
鬱南的眼睛大而明亮,眼尾發紅,鼻頭也是紅的。小而白淨的臉色有些淚痕,也有趴著睡過的印子。
他身上還是一件卡通睡衣,腳穿拖鞋,一看就是從家裡跑出來的。
桌麵上的一杯拿鐵從熱放至冰涼,他一口也沒喝過。
鬱南見到他。
驀地想起來他們之前的事。
他並沒有原諒宮丞,也並不是真的想要對方來接。
等待好像是給他自己設定的一個目標,卻沒對能不能等來人抱有希望。
但宮丞真的來了。
鬱南有些傻傻愣愣的,被問了話也不知道回答,顯然沒回過神來。
宮丞脫下自己的大衣替他裹上,將人裹得嚴嚴實實,這才帶他出去。
外麵已經有一輛車在等待。
鬱南這才露出些遲疑,很有防備地說:“你要帶我去哪裡?”
天色陰沉,空氣裡都是冰涼的寒意。
路上行人漸多,竟然快要天黑了,鬱南在咖啡廳完全沒察覺時間的流逝。
他想,媽媽一定很擔心吧。
宮丞的語氣柔軟,看著鬱南的眼神也是柔軟的,他回答:“你想要去哪裡?我都帶你去。”
鬱南低著頭說:“我不知道可以去哪裡。”
宮丞說:“任何國家,任何地方,隻要你想。”
鬱南:“出國就不要了,我隻是不想回家。”
宮丞就說了一聲好。
車子將他們拉到霜山市的機場,停機坪上停著一架小型私人飛機。
鬱南這才明白了宮丞為什麼能奇跡般地趕到他麵前,財富給了這樣的可能,宮丞隻需要調動資源,就能達到常人所不能。
上了飛機,起飛後沒多久,鬱南就被宮丞脫掉衣服送去洗澡。
浴室算不上狹窄,兩個男人待在裡麵綽綽有餘,他躺在小浴缸裡,雙眼無神地被熱水包圍。那片玫瑰紋身安靜地躺在水裡,隨著水波蕩漾,誘人至極。
頭一次,不夾雜任何情-欲的,宮丞仔仔細細將他洗了一遍,再用寬大的毛巾將他包起來擦乾。
又拿來吹風給他把頭發吹乾了。
鬱南躺上柔軟舒適的大床,被子蓋到脖子以下,隻露出一頭烏發和烏黑的眼睛。
宮丞在他唇上親了一下:“睡吧,睡一覺我們就到了。”
鬱南並不和他說話。
過了兩三秒,他翻了個身,背對著宮丞,縮在被子裡睡著了。
他已經太累了。
這一覺睡得昏天黑地,鬱南醒來時天還是黑的。
不過他已經不在飛機上了,而是在一處他去過的地方——那棟建在仙女湖旁邊的木質彆墅,屬於宮丞的母親留下的遺產。
依舊是上次那個房間,壁燈是複古的,地板是舊舊的,吊燈下還放著那架純黑色的施坦威。
鬱南都不知道自己怎麼被弄到這裡來的。
上次他被扔在這裡,一個人度過了停電的後半夜,現在怎麼看都覺得這裡有點恐怖。
現在樓下燈火通明。
鬱南爬起來下樓梯,木樓梯還是在嘎吱作響。
他看見宮丞正在廚房忙碌。
肥美的一條魚,片下薄得晶瑩剔透的魚肉整齊碼放。
宮丞彎腰取出一口陶瓷鍋,將魚肉、討好的米悉數放入,放到爐子上,以小火慢燉,熬成一鍋鮮香清淡的魚片粥。
“寶寶醒了?”
宮丞回身擦手時,才發現鬱南一聲不吭地坐在樓梯上,不知看了他多久。
鬱南望著他。
宮丞露出笑意:“你這一覺睡到了大年初二。”
鬱南露出驚訝神色,他竟然睡了一天一夜?
“怎麼樣?”宮丞也在木樓梯上坐下,“睡飽了有沒有舒服一點?”
鬱南沉默著。
宮丞似乎不介意他還不願意對自己開口,而是問:“家裡是怎麼回事,可以和我說一說,或許我可以幫你。”
鬱南:“……”
宮丞又道:“是……你上次說的那件事嗎?”
這下,鬱南的眼淚就毫無征兆地流了下來:“我想我爸爸了。”
宮丞將他摟在懷中:“嗯?怎麼這麼突然?”
他記得鬱南的父親已經去世了。
鬱南哭著說:“要是我爸爸在,肯定不會不要我的。他最喜歡我了,肯定不會像媽媽這麼做……”
鬱南不是不懂事。
可是他就是委屈。
他以為媽媽會爭取,即使讓他和親生家庭相認,也不可能放手,卻沒有想到媽媽會主動提出來要他回去。他一直以為媽媽是最愛他的人,可是為什麼她要把他往外推?
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舅舅舅媽知道,弟弟妹妹知道,他一個人像個傻瓜。
“為什麼都不要我?”鬱南傷心到了極點,“為什麼每個人都是這樣?”
鬱南這次的哭泣,與上一次的歇斯底裡完全不同。
那種悲傷籠罩的、孤獨的哭泣,正慢刀子似的磨宮丞的心,任他再不想承認,也不得不正視這種感覺。
他因為鬱南的難過而心疼。
“我要你。”宮丞道,“南南,我要你。”
鬱南哽咽:“你騙人。你就是一個騙子。我不想要你,我隻想要我爸爸。”
這小東西帶著稚氣的耍著無賴,宮丞要哄都無從下手:“那我要怎麼證明?你想要你爸爸,你爸爸又不可能回來,我要怎麼做你才能高興一點?”
鬱南太難受了。
為什麼他是這麼不順利。
每一個方麵都是這麼不順利?
情緒衝擊他的頭腦,讓他撒起了潑:“我要騎馬!”
宮丞失笑:“乖,這麼晚了,馬場都關門了。你先吃點東西,明天一早我就帶你去騎馬。”
鬱南大聲道,又有點順不過來氣:“不是騎那個馬!”
“好了,不急。”宮丞給他撫摸後背,“我們不急,慢慢說,你要騎什麼馬?”
鬱南抽噎一下,說:“你快點蹲下去,我要騎你。”
宮丞沉默了。
他真是想不到,竟然有人膽敢對他提出這種要求,簡直是有生之年。
鬱南還不怕死:“你讓不讓我騎?我不開心的時候我爸爸就是這樣哄我的!”
宮丞站起來,解了衣扣。
他冷著一張臉,三兩下將外套扔開,麵無表情地矮下身去。
鬱南站在高一點的台階上,抬起兩條長腿往宮丞肩膀上搭,不由分說地騎到了男人的脖子上。
“起來走。”
宮丞站起來,鬱南兩隻光腳丫在他麵前晃,怕鬱南摔倒,他就抓住了鬱南的大腿將人固定住。
“繞著屋子裡走兩圈。”
鬱南帶著鼻音說,還抓住了他的頭發穩住身形。
頭發被扯得生疼,宮丞邁開步子,在屋子裡繞起圈。
彆墅另一側。
小道上開來了一輛車,守湖人提著燈都走過去查看是誰。
宮丞的保鏢就在附近,他們卻一個都沒現身,看來這車是認識的人。
“小、小先生?”守湖人驚訝道,他已經許多年沒見過這位混血的小先生了。
路易臉色十分難看。
他要往彆墅區,守湖人卻要攔他:“宮先生說了,這幾天不要人打擾。”
路易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他聽聞宮丞大年初一拋下集團年初會晤,用私人飛機去了一趟霜山,又把人帶回了彆墅。那可是宮丞母親的彆墅,連他都沒在那裡住過。可是鬱南不過是用來氣他的一個小朋友,宮丞做戲做到這步實在是太過分了。
他道歉也道了,服軟也服了,他不知道還要怎麼樣宮丞才能滿意。
今天不把鬱南趕走,他將夜不能寐。
“讓開。”路易一向是溫文爾雅,難得失態發怒。
守湖人擔心被波及,隻得讓開。
路易屏退司機,踩上鵝卵石小道,很快穿過花園到達廊橋。
才走了兩步,他就像被雷劈過一樣僵住了。
窗戶裡有橘色的光。
那個不可一世,冷麵無情的男人,正心甘情願讓人坐上他的肩膀,屈居胯-下。
鬱南坐在男人肩膀上還不算,還扯住男人的耳朵,聲音像是哭過,軟軟糯糯地說:“你走快一點。”
隔著一段距離,聲音隱約。
宮丞神色陰沉,咬著牙,卻看不出要發怒的跡象。
路易癱坐在廊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