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承鈞許久沒有回答。唐師師原本以為趙承鈞不想說話, 過了一會,她發現趙承鈞的體溫不斷降低,唐師師連忙去碰趙承鈞的手, 已經是冰涼。
唐師師驚慌不已, 連忙問:“王爺,你怎麼樣了?”
趙承鈞似乎終於支撐不住一樣, 扶住旁邊的樹, 臉色煞白。唐師師被嚇到了, 她趕緊扶著趙承鈞坐下, 趙承鈞許久不說話,唐師師壯著膽子碰趙承鈞的臉, 結果也是冰冷的。
他失血過多,唇色蒼白, 四肢冰涼, 脈搏跳的特彆快。唐師師都不知道他是怎麼走到這裡的, 先前他一直不聲不響, 唐師師以為他沒事。
結果, 竟然已經這麼嚴重。
唐師師慌忙朝四處看,問:“那種能止血的草在哪裡?王爺你等著, 我這就去找。”
“不用了。”趙承鈞止住唐師師的動作,壓抑著氣息, 緩慢說, “不用白忙活了。你聽著, 我剛才已經通知了他們, 不久之後會有人來。如果來的人是江九, 或者是你在書房見過的麵孔,那你就跟著他們走。如果他們不肯摘下麵罩, 或者吞吞吐吐不肯自報身份,那就是內應,你不必管我,立刻自己跑。這裡林子深,他們不敢大肆搜林子,你隻要藏到天亮,就能得救。”
趙承鈞說這些話時聲音很低,有時候不得不停下來,才能繼續說下去。唐師師不知不覺瞪大眼:“王爺,你在做什麼?”
怎麼就和交代遺言一樣?
趙承鈞不得不做最壞的打算。他如今失血過多,視物都模糊,無論下一個人來的是誰,他都再無反抗之力。前半生宮廷,後半生戎馬,早就教會了趙承鈞不要寄希望於萬一。最先趕到的可能是王府的人,也可能是韃靼人,天意如何安排趙承鈞不知道,他隻知道,他必須趁現在安排好身後事。
他早在永熙二年就該死了,能多活這十一年,已經是和閻王搶命。但是,唐師師不該死在這裡。這些人是衝著他來的,和唐師師毫無關係,她本該嬌氣又自由地活著。
趙承鈞垂頭緩了緩氣息,等攢夠力氣了,才繼續說:“你回去後,帶著這塊玉佩去找劉吉,告訴他暗格裡有一封信,裡麵交代著我死後的安排,讓他們按照信上說的做。等把這些話轉達劉吉後,你就可以離開了,盤纏和身份劉吉會幫你安排,此後,你就自由了。”
趙承鈞說著接下來一塊玉佩,遞給唐師師。唐師師看了好久,忽然按住趙承鈞的手,將玉佩推回趙承鈞身邊。
唐師師說:“王爺,這是你的貼身玉佩,若是我帶回去,劉公公會不會相信我不好說,王府的人能不能放我走不好說,甚至我能不能活到明天,也不好說。我不會替你傳話,也不會離開,王爺若是真的不放心,那就回府,親自去安排。”
趙承鈞驚訝地看向她:“你……”
“王爺,你才是靖王府的主心骨。”唐師師緊緊盯著趙承鈞,說,“你若是不在了,許多事情都不會按你的構想發展。世界上不存在完美的計劃,隻有你坐鎮中央,才能做到儘善儘美。”
趙承鈞沒有應話,可是也沒有繼續將玉佩塞給唐師師。唐師師見他的神誌越來越弱,不停地和他說話,試圖喚醒他的注意力:“王爺,世子還沒有找到,他不在山崖下,那他到底在哪裡?”
“世子妃尚未進門,若是沒有王爺盯著,世子恐怕又要逃婚。他那樣寵愛周舜華,要是王府裡沒人管著他,他非得乾出寵妾滅妻、抬妾為妻的事。王爺,你就真的放心嗎?”
唐師師說了很多和趙子詢有關的事情,樣樣挑趙承鈞最忌諱的說,但是趙承鈞還是閉著眼睛,沒有任何動靜。唐師師心一橫,冒著大不韙,道:“王爺,你有遺憾嗎?”
自然沒有任何應答,唐師師跪坐在樹下,徒勞無用地給趙承鈞暖著手,低聲道:“我有。”
“我母親明明是嫡妻,當年幫了唐明茨敲炊啵可是現在,她卻過著離群索居的生活,被一個妾室踩在腳下,忍氣吞聲;我明明那麼努力地成為齊景勝的妻子,讀他喜歡的書,學他喜歡的技藝,討好齊家上上下下,可是最後,蘇氏隻是在唐明炊邊吹了陣枕邊風,我的婚事就被唐燕燕奪走了。他們憑什麼?”
夜雨淅淅瀝瀝,雨水將她的衣服打濕,唐師師覺得有些冷,慢慢抱著膝,縮在趙承鈞和樹圍出來的角落裡:“我不服氣。我不信我的命生來就是被人折辱的。我沒有任何反抗進了宮,退婚那天,齊景勝和齊家姐妹都來了,但是我坐在自己的閨房裡,自始至終沒有出去過。我要衣錦還鄉,我要在宮裡出人頭地,寵妃,女官,或者賜給臣子為妻為妾,我都可以。隻要能讓我獲得權力,讓我能笑著對唐明此擔將蘇氏發賣,而他不得不從。為此,無論要我付出什麼,我都願意。”
“周舜華和任鈺君她們嫌棄我功利心重,她們一出生就踩在萬人之上,她們擁有一切,沒有感受過貧窮困窘、賦稅徭役、點頭哈腰,沒有嘗過被人肆意擺弄命運的滋味,當然可以善良大度,淡薄名利。可是我不是,我有許多**想要實現,我不甘心就這樣庸碌地度過一生,我不想至死,都是彆人手中一隻螻蟻。”
唐師師其實也累極了,寒冷和驚嚇極大地耗空了她的體力,唐師師臉靠在膝蓋上,聲音慢慢小下去:“王爺,你一出生就是皇子,你會有不甘心的時候嗎?”
唐師師抱著膝蓋,自然沒有看到,趙承鈞的眼珠細微地動了動。趙承鈞像被泡在冰水中,意識時而清醒時而沉淪,他隱隱約約聽到一個女子問他,你有不甘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