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進內間診脈。屏風外滿滿當當站了一屋子人,趙子詢已換了身衣服,不斷往屏風內瞥去,焦灼之意溢於言表。盧家太太和盧雨霏站在一邊,盧雨霏低著頭,表情懨懨的,盧太太臉色緊繃,時不時往屏風後看幾眼。唐師師和任鈺君等人也在,她們三三兩兩站在多寶閣前,都垂著眼,眼底各有思量。
趙子詢張望的動作非常明顯,任鈺君看到後難掩酸澀,而盧太太見了,表情越發難看。
趙承鈞坐在主位,將下麵幾人的表情儘收眼底。趙承鈞忍著氣,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沒人敢說話。趙承鈞目光緩慢從眾人身上掃過,被看到的人全部低頭,噤若寒蟬,最後,他停在了唐師師身上。
唐師師察覺到,趕緊說:“王爺,這回真不關我的事情。”
“沒人懷疑你。”趙承鈞冷著聲音,問,“剛才發生了什麼,一五一十說出來。”
唐師師見不是追責的意思,鬆了口氣,道:“回王爺,我和周姐姐、任姐姐在花園裡偶遇,我們正在談話,突然聽到有人呼救。等趕到後,發現是盧家三小姐落水了,周姐姐立刻跳下去救人,沒想到她體力不支,反而被一起困在水裡。我找來了鳧水的婆子,婆子還沒下水,碰巧世子經過。世子見義勇為,不顧眾人阻攔下水救人。世子救了周姐姐,婆子救了盧三姑娘,再然後,就是王爺看到的這些了。”
盧雨霏和任鈺君也在場,趙承鈞見這兩人沒有吱聲,就知道唐師師說的是對的。趙承鈞越發動怒,他今天剛讓鄭老太太和盧家提了定婚的事,結果趙子詢就在後麵搞了這一出。盧家的庶女為什麼落水是盧家的事,趙承鈞並不關心,但是趙子詢當著盧家大小姐的麵救一個婢女,還和對方有了肌膚之親,趙子詢這樣做將靖王府置於何處?又將皇家的體統置於何處?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靖王生氣了,並且非常嚴重。眾人大氣不敢出,就連盧太太都臉色訕訕。
如果放在尋常,準女婿當著女兒的麵救其他女人,還和婢女不清不楚,就算對方是王府,盧家也有資格發作。但是偏偏,這樁事是盧家自己人惹出來的。
盧太太主管內宅這麼多年,怎麼能看不出來這樣低劣的手段。盧雨霽得知了靖王有意和盧家結親後,故意在世子經過湖邊的時候落水,盧家的人都不會水,但是世子會。如果世子救了她,兩人發生了肌膚之親,迫於名節,世子就必須娶她了。
盧太太對此隻想用力啐一聲,盧雨霽想的倒美,但是她也不照照鏡子,世子是什麼人,盧雨霽又是什麼人。靖王府裡這麼多人侍衛小廝,世子怎麼可能為了一個女子以身涉險?這件事最好的結果是盧雨霽被婆子救起來,雖然丟臉,但好歹保住了清白,然而更可能的,是盧雨霽被侍衛甚至小廝救起來,倒時候,不光盧雨霽活不下去,連盧家其他女子也要被她拖累名聲。
盧太太都能看出來盧雨霽在用名節算計世子,靖王更是心知肚明。盧太太又生氣又臊得慌,一時間堵得胸口疼,連話都說不出來。氣氛凝滯中,內間簾子動了。太醫從屏風後繞出來,對趙承鈞拱了拱手,道:“回王爺,微臣已經給兩位姑娘診斷過了。周姑娘受了寒,幸而身體底子好,隻要喝幾貼藥,日後好生將養,並不成大礙。反倒是另一位姑娘,她在水裡的時間久,嗆了許多水,根基大受損傷,恐怕要養好一段時間了。”
趙承鈞淡淡點了下頭,對劉吉示意:“好。去開藥吧。”
劉吉和太醫一起行禮:“遵命。”劉吉引著太醫去側間開藥,太醫走後,屋內隻剩下相關的人。趙承鈞臉色看不出什麼變化,平靜從容地對盧太太說:“盧太太,本王教子無方,讓你見笑了。若盧太太願意,這樁婚事繼續。”
盧太太和趙子詢齊齊一驚。盧太太臉上露出明顯的喜色,趙子詢卻臉色大變,他上前一步,失聲道:“父親!”
趙承鈞淡淡看向趙子詢,明明一言未發,可是眼神中如有千鈞。趙子詢被這樣的目光壓得喘不過氣來,他氣勢越來越矮,最終,僵硬地垂下頭去。
趙承鈞收回視線,嘴角依然帶著細微的笑意,對盧太太說:“本王十分欣賞貴府大小姐,無論如何,她都是唯一的世子妃。”
唐師師心裡嘖聲,胳膊擰不過大腿,這樁婚事還是定下了。馮嬤嬤說得對,靖王實在是個很不好接近的人,各種意義上。
就算前麵那兩任未婚妻沒死,他也不會有枕邊人的吧。
這就夠了。盧太太是個標準的官太太,在她眼裡,哪個男人不亂搞,隻要正室地位穩固,那其他事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反正妾室不過是個玩意,就算生下來孩子,也要叫盧雨霏母親。
世子到底對哪個婢女上心,有什麼重要的呢?盧太太立刻笑著,說:“多謝靖王。靖王明察秋毫,公私分明,妾身自然是信得過的。”
盧雨霏從世子救人起就懵懵的,此刻在母親的提醒下,才慢半拍反應過來,對靖王行禮:“多謝靖王。”
趙承鈞受夠了這場鬨劇,他不想再看下去,淡淡道:“今日耽誤了盧太太許多時間,之後,本王會派人上門賠禮。彤秀,送盧太太和盧大小姐出府。”
彤秀應聲:“是。”
盧太太正要說什麼,趙承鈞已經料到,開口道:“至於盧三小姐,她正在病中,不方便移動,便留在王府養病吧。等三小姐病情好轉,本王會立即派人送回盧府。盧太太儘可放心。”
盧太太鬆了口氣,道:“妾身謝過靖王。妾身告退。”
盧太太知道靖王現在心情不好,她沒有再討無趣,很快帶著盧雨霏離開。等盧家走後,屋裡隻剩下靖王府的人,內外眾人明顯緊繃起來。
山雨欲來風滿樓,所有人都知道靖王很生氣,所有人都在等著鍘刀落下來的那一刻。然而偏偏趙承鈞臉色平靜,他拿起茶盞,慢條斯理地用蓋子撇水麵上的茶沫。
茶蓋劃過杯沿,發出細微的碰撞聲,落在眾人耳朵裡,這比磨刀聲都可怕。唐師師心說他還不如發怒呢,這可比當初侍奉姚太後恐怖多了。
趙承鈞忽然合上杯蓋,發出“哢”一聲輕響。趙子詢再也忍受不了了,重重跪在地上,道:“兒臣知罪,請父親責罰。”
“哦?”趙承鈞放下茶盞,平靜地看著趙子詢,“你罪在何處?”
趙子詢低頭,說:“兒臣不該救人,不該忤逆父親,不該當著未來世子妃的麵,抱著另一個女子離開。”
完了,唐師師心裡默默歎了一聲,以她這幾日對靖王的了解,她知道,趙子詢捅大簍子了。
趙承鈞靜靜看著趙子詢,突然笑了一下:“好。我不讓你救人,這麼說來,是本王作惡了?”
劉吉這些侍奉多年的老人一聽就知道糟了,慌忙道:“王爺息怒,世子年幼無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