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像是穿過如水的屏障,精神在經過短暫的恍惚後,重新恢複清明。
而原先看著正常的神社內部,此時的咒力濃度,卻高的驚人,源源不斷的咒靈從一口井中冒出,而後向著東方,也就是京都市區的方向,井然有序地前進著。
緣麵無表情地看著這口井,在八神命不解的視線中,上前一步,輕輕一拍。
哢嚓——
如同玻璃碎掉般的聲音,在神社中響起。
下一秒,以這口井為中心,半徑一米的景物,皆被震碎。依舊是原先的景色,隻是那些本該冒出的咒靈,此時卻不見蹤跡,仿佛他們剛剛見到的那一幕,隻是幻覺。
“這是怎麼回事?”
命疑惑地眨眨眼,上前查看一番,沒有其他發現。
拍了拍手中並不存在的灰塵,八神緣淡定地解釋道:
“是結界術,還分為內外兩層,一層籠罩著這口井,偽造出咒靈是從中爬出的假象,用結界的硬度和韌性作為代價,交換出能夠騙過特級咒靈眼睛的幻境。”
畢竟連她這副小身板都能一巴掌拍碎,可見是真的脆得不能再脆了。
“第二層大概就是鳥居那裡了,強度極為可觀。”
緣掏出手機看了看,隨口補充道:“嗯,還有屏蔽信號的功能。”
八神命皺緊眉頭,飛快反應過來,“有人特意在這裡布下結界,就是為了引我們到這兒來。”
作為京都戰場的機動組,京都附近出現的任何異動,不管是不是由他發現的,都會第一時間通知給姐姐,而為了謹慎起見,姐姐也必定會前來查看。
布下這處陷阱的人,想必就是用這出明謀,來請君入甕的。
“等等。”他忽然反應過來,“如果這口井沒辦法運輸詛咒,那麼京都的眾多咒靈,究竟是從什麼地方出現的?”
八神緣合上眼,感受著周圍的咒力。
“咒力的濃度是騙不了人的,這裡的咒力非常濃鬱,才會騙過你眼睛的同時,也騙過了你的感知。既然沒有咒物或者咒具的痕跡,而詛咒又確確實實出現在了京都,那就是說……”
擁有著這麼精妙的結界術,在弟弟趕回去通知自己前來的間隙裡,就又布下了結界,不用借助咒具或者咒物的力量,便能夠釋放出海量的詛咒的,也隻有那個人了吧。
“真聰明。”
含笑的磁性男聲自身後響起,八神緣轉過頭,身後的鳥居之上,赫然坐著個身穿僧侶服飾的男人。
他依舊穿著那條金綠相交的五條袈裟,不知道是衣櫃裡隻有這套衣服還是怎滴,反正緣非常禮貌地向後退了幾步,才抬起眼,打量起了眼前人。
鳥居有將近十米高,他坐在最上麵的笠木上,一隻腿屈膝,手臂搭在膝蓋處,另一隻腿則自然而然地垂落,恰巧擋住寫著神社名的牌匾。
這樣褻瀆神明、玩世不恭的姿態,由一位穿著袈裟的人做出,頗有種禮崩樂壞,俗世沉淪的感覺。
若不是環境不對,八神緣真的很想痛心疾首地質問他,你對得起你身上的這身製服嗎?!
就知道你不是什麼正經和尚。
夏油傑卻不知道她如今在想些什麼,隻是覺得她沉默的時間有些過長,便將身子微微向前傾,似笑非笑地看著緣。
“你在想什麼?”
一縷黑發從他的額角垂下,親吻過他狹長的眼尾,又輕輕落在臉側。
昏暗的夜色,沉默高大的鳥居,褻瀆神明,又長著張妖言惑眾的臉的僧侶,成分很明確了。
八神緣的目光,如水般掃過他的全身,最終定格在夏油傑的臉上,極其肯定地說道:
“呔,妖僧。”
妖僧?
聽見這個出人意料的稱呼,夏油傑一愣,等反應過來她說的是自己後,輕哂一聲。
“不錯,我喜歡這個稱呼。”
他直起身子,憑借著強悍的身體素質,直接從鳥居上一躍而下,輕盈地落在地麵上,順手還撣了撣袈裟上並不存在的灰塵。
八神緣瞅了瞅四周,發現整個神社內,也隻有她、弟弟和夏油傑兩人一咒靈,她有些好奇地問道:
“你大費周章地做出那麼多事,就是為了引我們來這兒,為什麼?”
夏油傑輕輕一笑,快要十二月份了,山嶺的夜帶著寒氣,他將雙手攏進寬大的袖口,讓體溫不至於散去太快。
“你應該猜到了,隻要殺死咒靈的主人,我也能夠吸收咒靈的吧。”
“嗯。”緣點點頭,“大致猜到了點,不過你的解說更加詳細。所以你選擇了命,想要殺掉我吸收他?”
想不明白,命和裡香雖然同為特級咒靈,但弟弟的自主性更高,乙骨還不能完全發揮出裡香的實力。怎麼都想不明白,自己和弟弟竟然成為了彆人眼中的軟柿子,嗯,有點生氣。
話音剛落,一旁的八神命便上前一步,眼神不善地看著夏油傑,大有他敢應聲說是,他便會毫不猶豫攻上去的打算。
“放輕鬆。”
夏油傑和善地朝著他們兩人招招手,從袖口裡掏出一把糖,遞到姐弟倆麵前。
“要不要吃糖,是你上次想給我吃的薄荷糖哦。”
淺綠色的包裝袋散落在他的掌心,即便隔著一段距離,依舊能夠聞見清涼的甜味,在夜色中蔓延。
緣的鼻尖微動,極為自然地走上前,將夏油傑掌心的薄荷糖一顆顆撿起,塞進自己的口袋裡,甚至還極為禮貌地道了聲謝。
“好的,謝謝。”
這糖不知道被對方塞在了袖袋裡多久,還帶著點點體溫。
長得挺人模人樣的,怎麼就能做出拐帶未成年姐弟這種事呢,這糖就是證據!人販子的鐵證!
“你現在能回答我的問題了嗎?”
“在此之前,你能先回答一個我的問題嗎?”
“你說。”八神緣微微頷首,示意他可以先問。
明月如霜,好風似水,輕輕拂過夏油傑的衣袍,他的眉眼,在夜色中更加濃鬱,像是一抹化不開的墨。
“你願不願意,加入我們?”
“不好意思,我早就說過了,不願意。”
緣搖搖頭,堅定地拒絕道。
碟中諜的福報,還是留給那些有大誌向的年輕人吧,她隻想解決完手上的事,就找個清淨的地方養老。
“是嗎。”聞言,夏油傑輕輕歎了口氣,卻很快調整好情緒,笑著看向她。
“那沒辦法了,既然如此,我們就隻能……不死不休了。”
八神緣???
這個轉折未免也太快了些吧,還有沒有談判的可能性?
“我以為,你已經轉變目標,準備針對乙骨了呢。”
“原本是這個打算的,甚至連在高專的【帳】都已經想好要布置成什麼性能的。”
夏油傑笑了笑,一隻肉紅色的蟲子出現在他的身邊,他伸出手,從這隻蟲子的口中,抽出了一根鮮紅的節棍。
“不過嘛,我總是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當初和你在【鵜鶘】上的對話。”
他將節棍的一頭,指向了自己的心臟。
“這裡,因為你的話而動搖了呢。”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有什麼東西是最重要的,相比於實力、理想、權力那些東西,夏油傑選擇了自己的本心。
嘛,人活在這個世界上,自我肯定才是最重要的。
他的理想崇高而偉大,他擁有著堅定的信念,他本不該動搖的,可偏偏,在那次談話過後,他竟然真的開始思考起來了。
他很喜歡八神緣這個孩子,相比於當初的他們,她要成熟堅定許多。
隻可惜她拒絕了他的招攬,拒絕承認他的理想,那就隻能……殺了她。隻要殺了她,他的大義依舊純粹而潔白,他依舊能夠義無反顧地走向,那條看不到終點的路。
八神緣一怔,沒想到對方放棄乙骨,選擇她的原因,竟然是這個。
她恍然大悟般想到,從方才開始,她就一直覺得遺漏了的那些重要線索是什麼了——是她對於夏油傑這個人的了解。
曾經她和五條悟的對話,又浮現在腦海裡。
‘五條老師,夏油傑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他啊,一個固執到,讓人頭疼的家夥。’
這樣一個,固執到令最強都感到頭疼的家夥,真的會那麼輕易地放棄目標嗎?
他冒天下之大不韙,背棄所有的過往和親友,選擇獨自踏上這條路,如此一個頑固的人,真的會因為命的實力,而放棄嗎?
不可能。
八神緣複雜地看著對方,心情能簡單總結成兩個字——後悔。
她都講了自己隻是隨便說說,不要往心裡去,夏油傑怎麼就聽進去了呢?!
事物是發展的,矛盾和鬥爭是推動事物發展的動力和源泉,她就是習慣性分析了下,側麵講不也推動了“殺光所有非咒術師理論”的發展嗎?
不至於,真的不至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