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外麵不知道何時開始下起了綿密的小雨。
推開店門,站在簷下,言禮伸出手感受雨的強度,在半空中停留了幾秒收回來,轉頭對邊慈說:“把帽子戴上。”
羽絨服自帶帽兜,周圍一圈雪白的絨毛,一戴上,投過落地玻璃,邊慈感覺自己的臉大了一圈,自我調侃道:“我更像熊了。”
“彆碰瓷,哪有這麼瘦的熊。”
言禮替她扣上羽絨服頂扣,見她被外套包裹得嚴嚴實實,才說:“可以了,走吧,回家。”
“你不戴嗎?”邊慈偏頭看他。
“我外套沒有帽子。”
“裡麵的衛衣有呀。”邊慈衝他招招手,示意他走過來點,言禮照做不誤,她踮腳去夠他脖子後麵的衛衣帽子,有些費勁,“你蹲點兒,我夠不著。”
老實說言禮根本不想戴帽子,彆說這樣綿密的小雨,就算是暴風驟雨,他也不會戴,前者用不著戴,後者戴了沒用。
可是被女朋友關心的感覺並不壞,這個時候展露男子氣概是很煞風景的。
言禮配合蹲下,任由邊慈替她戴上了帽子。
“粥粥,我選上了。”邊慈鬆開言禮的衣領,忽然開口。
言禮挺腰站直,頓了頓,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麼好。
反正說恭喜是不合適的,至於哪裡不合適,他也不懂。
伴隨一團霧氣,言禮聽見了她的後話。
“但是我去不了。”
言禮微怔。
回過神來時,邊慈已經走出了五步之外,他拔腿追上去,與她並肩而行。
選上了,卻去不了。
言禮發現,在邊慈的身上有好多他不懂的事情,這些不懂得彙集起來,變成了他眼下的沉默。
貿然詢問和自以為是的關心,都有可能對她造成傷害。
可沉默就是正確的嗎?
不見得。
言禮陷入兩難。
而邊慈那邊也清楚,她兀自說的話,拋出沒頭沒尾的結果,已經讓言禮感到為難。
換做她也會如此,並非言禮詞窮嘴笨,而是她不夠坦誠。
言禮給予了她最大程度的了解自由,她想,她也要回應他一點什麼。
哪怕還不能全盤托出。
“去年5月份的時候,國家隊教練來省隊考察,我超負荷訓練,結果弄巧成拙,在國家隊教練來之前把腰弄傷了,住院期間我很不甘心,寄希望於年末的冬訓選拔,沒過多久,這個希望也破滅了。”
“我從何教練那裡知道,我硬性要求不過關,哪怕個人能力在突出,我也沒有進入國家隊的資格。但這件事,何教練從我高一那年就知道了,她沒有告訴我。”
邊慈說得含蓄,言禮腦子稍微一轉就聽出了端倪。
“如果她早點告訴你,你就能早點專攻文化課學習了,不至於臨到高三來惡補,弄得這麼辛苦
。”
“她當時說,看我還沒試過就退役太可惜了,希望我再拚一年,說不定會有轉機。”
言禮眉頭微蹙:“既然都是硬性要求,轉機也……”
“不可能存在是吧?”邊慈自嘲般笑道,“我現在想想也是這樣,這麼簡單的道理,我居然想不明白,吃虧一次又栽了第二次。一診後,何教練來找我,就是跟我說那個硬性要求取消了,我還有機會進國家隊,她說拿我當自己的孩子,我又信了。”
“結果很明顯,我被騙了,第一次是隱瞞,第二次是欺騙,我回體校集訓那一個多月,無數人來跟我說‘邊慈你很優秀’,優秀有什麼用呢,我連沒才能的人都比不過,他們羨慕我,我更羨慕他們,不,羨慕這個詞太委婉了,我是嫉妒。”
“我在體校有個好朋友,選拔結束後我跟她吵架了,她不理解我為什麼有才能要放棄體操,這怪我沒告訴她真相,我明知道隱瞞很傷人,可我還是選擇傷害她。直到今天我都沒有明白,我執意隱瞞,是為了保護自己的自尊心,還是在嫉妒心驅使下對她的報複。”
“我最近總在獨處的時候感受到自己的陰暗,我嫉妒隊友,對教練的蓄意欺瞞充滿怨恨,可隊友沒有半分對不起我,教練是我的指路人,我不應該這樣,可我控製不住,我以前明明不是這樣的人啊……”
說到後麵,邊慈的聲音越來越低,像是害怕被言禮聽見一樣。
她在試著向他坦誠,可依然對坦誠的後果感到惶恐不安。
倏地,在這片雨幕中,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掌很大,手心很暖,握住她的時候沒有半分猶豫,如從前一樣堅定,充滿溫柔的力量。
“你還知道自己是個人,而不是神啊。”
言禮牽著邊慈走進屋簷下,這一片的屋簷寬,夠走兩個人。
“什麼意思?”邊慈並不明白他說的那句話,仍然不安著,“你也覺得我很差勁嗎?”
言禮懲罰似的捏了下她的手,力道有點重,邊慈抬眸望著她,帶著點怒,又夾雜著委屈:“你乾嘛啊。”
“不許詆毀我喜歡的人,哪怕那個人是你也不行。”
邊慈愣住。
“人都有負麵情緒,你沒有察覺到,不代表你沒有,你突然察覺到了,也不代表你很差勁,隻能說,你對自己的了解更深了一層而已。”
“換做我是你,我做得會比你更極端,夢想被最敬愛的人踐踏兩次,情緒崩潰時傷害到身邊的人在所難免,尤其是處於同個圈子,一起成長的人,在這種時候,哪怕他們的呼吸也能挑起你的嫉妒。這些都沒關係,隻要正視自己的陰暗,不要恐懼它,不要被它支配。”
“你也會有負麵情緒嗎?”邊慈的表情有些難以置信。
言禮失笑:“當然有,我也不是神。”
“比如呢?”
“去年看見你和趙維津有說有笑,連續好幾天我都想找他打架,最好我贏,他被我揍得鼻青臉腫,你看見他的糗樣,會
覺得我比較帥,說不定就來衝我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