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拍照(2 / 2)

他現在也顧不得錢,空著的手撫過她的臉。

也不知道是寒氣還是什麼,聞欣無端抖一下,咬著嘴唇看他。

這樣的眉目風情,虞萬支輕吻著她的額頭說:“就遲到一會吧。”

聞欣到底沒遲到,是心裡邊罵人邊往車間跑的。

她坐在椅子上把氣喘勻,正要開始工作,邊上的王琳說:“聞欣,你昨天是去拍照?”

兩個人的工位是挨著的,聞欣把布抖開應著說:“對,說是拍什麼宣傳冊。”

也不知道有沒有用,彆回頭賣不出去賴她身上。

王琳年紀再大一點,即使現在是一九九零年,拍照對很多人來說仍舊是奢侈的事情。

她道:“挺好的,還能給你印上去。”

聞欣還真沒想過這個,說:“回頭也不知道能不能給我一本。”

聽說印一本要不少錢,也不是見人就發的,說不準她還得自己掏錢買。

王琳心想不至於摳門到這地步,兩個人順著聊起來,說到結婚拍照的事。

聞欣結婚的時候也拍了,還是要去領證的前一天,或者說跟虞萬支第二次見麵的日子。

那會大家不太熟,照相師傅還讓他們坐近點,表現得親密些。

兩個人不知道多為難,結果拍出來透著一股若有似無的勉強,現在想起來還怪好笑的。

就這瞬間走神,衣服上的針腳都歪掉。

她不得不把這些古怪的念頭拋之腦後,把線挑出來重新繡,迫使自己集中注意力。

不過太認真就容易忽視外界,也沒聽見有人叫她,還是王琳提醒道:“主任叫你呢。”

聞欣醒過神來,有些煩躁想又是什麼事。

她心裡長長歎口氣,還得掛著笑說:“張主任。”

張巧也不管彆人是什麼心情,說:“昨天的那件衣服,你都是怎麼改的?”

看過的人都說不錯,她尋思動一動也許更好賣。

聞欣還以為是什麼事,說:“袖口收緊,下擺加兩個扣子,後麵捏個褶子出來。”

這個穿法乍一看沒什麼,但更像是改成裙子。

她說著話還比劃,張巧看出意思來道:“那不麻煩。”

不過是幾下子的事情,從成本上來說合算。

怎麼操作不歸聞欣管,她說完看沒自己的事就回到位置上接著踩縫紉機。

張巧則是又琢磨一會,這才往外走,想著去跟她舅舅,也就是廠長羅發展說一聲。

羅發展生意做得大,但也有個缺流動資金的問題,壓貨對他來說不是件好事,聽完後半信半疑道:“改改能好到哪裡去?”

張巧察言觀色,想想說:“要不等照片出來您看看?”

羅發展擺擺手說:“算了,最近事情也多。”

年底是旺季,接的單子都做不完,哪還能騰出時間來。

張巧不免有些可惜,又提議說:“或者讓工人們賣,好歹把成本掙回來。”

這個方法還是國營廠興起來的,隻要能盤活路的都是好貓。

不耽誤生產,羅發展就無所謂,想著剛剛已經駁過她一回,點頭應下來。

張巧鬆口氣,馬上就讓人出通告,貼在宣傳欄上。

聞欣去吃午飯的時候經過,停下來看兩眼,也沒放在心上,隻是晚飯跟虞萬支提一句。

兩個人吃飯的時候通常都是東拉西扯,虞萬支隨口道:“昨天那位買蛋炒飯的大姐說不定想買。”

蛋炒飯啊,聞欣也想起來,說:“那我回頭去問問。”

虞萬支最不放心她在外麵走,立刻說:“我跟你去。”

聞欣就是一時興起,怕耽誤他的事情,搖頭說:“那還是算了。”

她剛剛本來有幾分躍躍欲試,這會蔫了吧唧。

虞萬支改口道:“我回頭帶你認個人,你們廠門口那片是他的地盤。”

聞欣驚疑不定道:“地盤?”

這聽上去也不像是什麼好人。

虞萬支在她腦門上拍一下說:“是程老板跟區裡承包下來,再分租給攤販的。”

能做這種生意的都有點本事,現在街上本來就亂,自然需要人看場子,不然怎麼好意思收租金,他雖然不認識大老板,但小嘍囉知道些,好歹能放點心。

聞欣聽完隻覺得他的朋友一茬一茬,聳聳肩說:“那我這樣沿街兜售不打緊吧?”

虞萬支以為她就要去問問蛋炒飯大姐,這會說:“你還要兜售?”

聞欣無所謂道:“反正賣得出去廠裡才收錢,試試沒成本的。”

她以前還叫賣過冰棍,沒有張不開嘴這一說,甚至因為太久沒在外麵活動有些躍躍欲試。

虞萬支一顆心又提起來,但還是說:“給抽頭就行。”

不管什麼交情,這都是規矩。

聞欣就在心裡把標價提上來,心想廠裡給員工是成本價二十五,她先喊個三十五,留出講價的空間。

她是說乾就乾的人,第二天又把那件風衣穿上,沒到午飯時間就上街溜達。

小攤販們做的都是工人們的生意,現在是準備時間,像蛋炒飯大姐就在給碗套塑料袋,看到人還以為是顧客,不過咦一聲說:“我認得這件衣服。”

聞欣還想著怎麼張口,不好意思笑笑說:“我就是來問問你還想要嗎?”

擺攤掙的是辛苦錢,一天到晚離不開人,大姐還惦記著哪天自己去服裝廠看看,現在有送上門來的高興說:“能試嗎?”

聞欣從隨身背著的包裡拿出來說:“當然可以。”

大姐自己反倒不好意思說:“我這穿的也不乾淨。”

彆給人家蹭上油汙。

要是臟了肯定不能退回去的,不過聞欣也有心理準備,尋思實在不行這件自己就留下來改改做彆的。

她道:“沒事,儘管試。”

大姐手在圍裙上擦擦。

她乾活的日子從來不敢碰人家店裡的東西,這會也是小心翼翼的,穿上後朝邊上喊道:“秀華,你看我這個怎麼樣。”

邊上賣煎餅的大姐聽見聲湊過來說:“我看不太行。”

但眼睛朝邊上一轉說:“人家小姑娘穿著好。”

蛋炒飯大姐嘿嘿笑道:“我當然不能跟人家比。”

又猶豫著說:“真不好看啊?”

聞欣不想白跑一趟,手在她肩膀的地方比劃下說:“這兒改一下就行。”

買衣服還得改,蛋炒飯大姐不好意思道:“下次有彆的你再找我。”

聞欣也不氣餒,知道沒有一次就能成的事情,把衣服又收起來,尋思最多到前麵賣手擀麵的攤子就往回走。

這個時間人沒那麼多,她一個一個問過去,啥也沒賣出去,心想不是她的問題,是這件衣服著實挑人,有些沮喪地往回走。

蛋炒飯大姐叫住她說:“你要是改改,我穿真能好看嗎?”

聞欣陡然精神起來說:“肯定能,其實我身上這件也是改過的。”

她展示著其中的區彆,眼神裡流露出兩分期待。

蛋炒飯大姐尋思她也怪不容易的,又覺得她穿著實在好看,一咬牙說:“行,我買,你給我改。”

聞欣大喜過望道:“真的啊。”

又自己說:“我馬上改了給你拿過來,肯定不騙人。”

蛋炒飯大姐比她多幾年閱曆,下巴一抬說:“你也沒法在這騙人,程老板的人看著呢。”

這兒交著攤位費,想使手段多的是人不答應。

聞欣看過去,正好是虞萬支早上打招呼的幾個人,因此她微笑致意。

那邊的人便過來說:“李姐,我做擔保,沒事的。”

有這句話,蛋炒飯李姐徹底放心,不過掏錢的時候說:“我是看你穿著實在好看才買的。”

她雖然沒長著人家的臉,穿上一樣的衣服總有幾分相似吧。

聞欣點頭應。

她為掙這三塊錢也是很努力,跟飛一樣跑回廠裡。

服裝廠不缺縫紉機,工人們自己帶線就能用,聞欣現在已經不住宿舍,隻能臨時跟人借線和紐扣。

她噠噠噠地踩,眼睛像是最準確的尺子,很快按著李姐的尺寸弄好,又跑回攤位前。

這一來一去才多久,李姐道:“不著急。”

心想小姑娘一看就心眼實在,做生意一準掙不了大錢。

聞欣都顧不上把氣喘勻,把改好的風衣給她說:“姐,你再試試。”

這再穿上,李姐就能覺得出不一樣來,說:“你這手藝跟裁縫做出來的似的。”

聞欣跑得口乾舌燥,隻能笑笑,話說得斷斷續續道:“姐,你現在覺得怎麼樣?”

李姐還是得叫人看,嚷道:“秀華,你再看看。”

煎餅大姐忙著呢,側過頭看,喲一聲說:“還真有點不一樣啊。”

婦女們多半都會做針線活,她嘖嘖兩聲道:“好像沒啥變,又不太像一件。”

聞欣心想多半是成了,說:“李姐的肩比較窄,腰也細一點。”

這不就是瘦的意思,哪個女人不愛聽好話,李姐愛惜地脫下來收好說:“過年我就穿這件。”

雙方都很滿意。

其實扣掉改衣服的針線和紐扣錢,聞欣就掙兩塊,來回跑還累得慌,但是架不住心裡高興,晚上下班請虞萬支下館子吃七毛錢一份的牛肉麵。

虞萬支現在是沒有工資領的人,從不在花錢這件事上多發言隻,坐下來靜靜吃,吃完後說:“辛苦了。”

聞欣吐舌頭說:“其實跑一跑挺有意思的。”

她俏皮活潑,誰看了會不愛呢。

虞萬支現在是唯恐有人偷走他的寶貝,說:“那也隻能白天。”

臨近年底,路搶越來越多,聞欣最近都聽說過兩起,乖巧地點頭說:“我也沒走遠,就在廠門口半條街。”

又道:“其實也賣不出去什麼,這件衣服真挺難穿的。”

虞萬支沒什麼審美,隻覺得都差不多,哄她說:“等過幾天我就有空,帶你去市裡玩。”

聞欣的眼睛亮起來,但還是說:“等放假吧,也快了。”

工人們一年到頭就盼著回家,加上車票難買,估計不到一月底各廠就得停工。

她越是這樣,虞萬支越覺得對不起,說:“那就冬至。”

聞欣掐指一算還有半個多月,表情期待不已,又有些惆悵道:“到時候能穿毛衣嗎?”

她特意織的,總不能一次都沒穿上。

虞萬支不忍心叫她失望,第二天早上起來就把毛衣翻出來。

聞欣坐在床上打哈欠說:“今天好像不冷。”

也就早晚風大些,但他的體溫一直跟火爐子差不多,還穿的是薄長袖。

虞萬支垂下頭看說:“想穿。”

他長這麼大,還是頭回有人專門給他織毛衣。

聞欣忽然發現他孩子氣的一麵,心想小朋友都是這樣憋不住的,有新衣服就要馬上穿。

但她看著即將升起來的太陽說:“不會中暑吧?”

哪有這麼誇張,頂多就是出點汗,虞萬支揉著她的臉說:“當然不會。”

聞欣將信將疑,伸手摸著他的背說:“可是感覺你很燙。”

虞萬支的心咚咚咚跳,心想自己怎麼還是這麼沒定力。

他順著骨頭一點一點的熱起來,迫使她看向自己說:“是因為你在。”

聞欣從他的眼神裡看到某些東西,趕緊逃到洗手間。

虞萬支沒忍住笑出聲,摸著毛衣跟寶貝差不多。

他一整天都很愛惜,套著工裝不肯輕易叫見光。

隻是車間本來就悶熱,十二月裡愣是有汗從額角滴落,有個工友道:“虞主任,你穿幾件啊?”

虞萬支沒好意思說是兩件,咳嗽聲說:“我愛出汗。”

工友熱心支招說:“那你光膀子唄。”

夏天要是進來,人人都這樣。

虞萬支就是為穿毛衣才這樣的,哪裡舍得脫,灌兩口水說:“沒事,接著乾。”

心裡卻嘀咕著不會真中暑吧。

聞欣哪裡知道他為這件毛衣付出這麼多,自顧自在廠裡踩著縫紉機,分神想著過年給虞萬支做身什麼樣的新衣服,提前生出一點為人母的慈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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