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肆很早便看到趙昱來了,但他裝作沒看到,繼續握著李蘅的手,眼淚恰到好處地落下:“若非萬不得已,誰想做這樣的營生?
不過,姐姐你放心,我雖然身在囹圄,但潔身自好,我還是乾淨的。
姐姐贖了我,我可以給姐姐做個常隨,跑腿的小廝,我什麼活計都會做,還聽話。
求求姐姐了……”
他哀求,眼淚含在眼眶裡打轉,臉上還掛著淚珠,像嗚咽的小奶狗一樣,彆提多可憐了。
“彆哭了。”李蘅已然微醺,一手支著下巴,身子微朝他的方向傾著,見他這副淒慘模樣,於心不忍,當即就應下了:“姐姐給你贖身。”
從前,做興國公府嫡女時,她是個熱心腸,瞧見誰可憐,都會隨手幫一把。
後來,落入泥潭之中,她自顧不暇,但遇上能幫上的事,她也還是會幫一下。前提是,在她的能力範圍之內。
她已經不是那個一擲千金一呼百應的林蘅了。她現在叫李蘅。
趙昱踏進亭子時,李蘅正與沈肆許諾著會給他贖身。
女兒家吃了酒,瑩白的麵頰透出漂亮的紅暈,烏眸濕漉漉,含著同情地看著沈肆。粉嫩的唇瓣沾著點點酒液,泛起瑩潤的光澤,唇瓣微微撅著,是一臉心疼沈肆的樣子。
趙昱心尖銳的痛了一下,比起在他跟前的沉穩乖順,李蘅這會兒好像發著光,一張小臉生動到他幾乎不敢認。
除了新婚夜的交杯酒,他從未見過李蘅吃酒,也未曾見過她如此嬌豔欲滴模樣,更不曾見過她這般心疼自己。
他嗓子哽了一下,心底的酸澀突如其來。
沈肆眉眼白皙乾淨,眼中含淚,一副淒慘模樣,手卻緊緊握著李蘅細嫩的柔荑,不肯鬆開。
趙昱眼神落到兩人握在一處的手上,眼尾瞬間便紅了,額邊青筋直跳。
“你在做什麼!”
他一個箭步上前,拽住沈肆的手腕猛地一扯。因為太過氣憤,將沈肆的手腕捏得“哢哢”作響。
沈肆痛得哼了一聲,本能地鬆開了李蘅的手。
趙昱動作極快,另一隻手伸出去,將李蘅的袖子扯下,遮住了她露出來的那一截白晃晃的藕臂。
李蘅不知趙昱來了,毫無防備麵前忽然冒出個人來,還扯她袖子,驚得她一下坐直了身子。
這時,趙昱才看見,李蘅穿得竟是一件齊胸軟稠的夏裙,脖頸下一片雪白,肌膚似乎透著淡淡的光暈,因為動作太快如水波般晃動。
他臉一下黑了,鬆開沈肆,迅速扯下自己身上的襴衫,裹住李蘅,遮住了那一片耀目的肌膚。
這樣的李蘅,怎能給旁人瞧見!
一切不過是電光火石之間,等李蘅反應過來,趙昱的煙墨色襴衫已然在她身上披著了。
沈肆見李蘅抬起漆黑的眸子看向趙昱,原本隻悶哼了一聲就沒有說話的人,眨眼便痛呼起來。
“好疼啊……姐姐,我的
手腕好像折了……”
他握著手腕嗓音帶著哭腔,連連叫痛。
李蘅一把拉開趙昱披在她身上的衣裳,才要問趙昱來做什麼,一下便被沈肆的痛呼轉移了注意力。
她沒好氣地將衣裳丟給趙昱,湊近了去看沈肆的手腕:“很疼嗎?我看看。”
她軟聲詢問著,伸出蔥白的手指,戳了戳沈肆的手腕。
沈肆生的白淨,趙昱那一攥沒少使力氣,竟將他手腕上攥出一圈青紫的手印來。
“疼的。”沈肆抬眸看她,離得近了,他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氣混著酒香,很好聞。她纖長卷翹的眼睫輕輕扇動,一下一下的好像扇在他心上。
“李蘅,你在做什麼?”趙昱看不下去了,皺眉開口。
“得請個大夫來瞧瞧。”李蘅不理會他,朝旁邊招呼:“春妍……”
她打算讓春妍去請大夫。
“不用了,姐姐,還能活動。”沈肆活動著手腕,挑釁地望了一眼一旁的趙昱。
麵對趙昱的他,一改在李蘅麵前的乖巧,眼神陰狠乖戾,像裝乖巧的狼忽然展露獠牙,對著趙昱露出了本來麵目。
“你確定不用嗎?”李蘅轉過臉來。
趙昱麵色極為難看,虧了他多年的修養和經過磨礪後沉穩的心性,他才勉強忍住沈肆對他的挑釁。
當著他的麵如此放肆,當他不存在嗎?
沈肆神色在李蘅轉過臉的瞬間變得純良,眼神清澈,鮮潤的唇微微翹著,似乎還未曾從疼痛中緩過來,卻還是小意體貼:“姐姐,我沒事,緩一會兒就好了。”
李蘅原本看到趙昱就來氣,再看沈肆如此懂事,不由更氣趙昱了。
“見過武安侯。”她起身,屈膝朝趙昱端端正正行了一禮,抬起下巴直視著他,語氣生疏平和:“武安侯素來最守禮道,今日不請自來,還傷了我的客人,不知是何緣故?”
她看向趙昱,一改從前的溫順賢淑,漆黑的眸子微微睜大,抿著唇瓣是生氣的模樣,貴氣凜然。奈何生得太過明豔,又吃了酒帶著微醺的嬌憨,生起氣來也是嬌俏的。
“姐姐,我沒事,你彆怪侯爺……”沈肆捧著手腕,在一旁拱火。
“你彆管。”李蘅對他說話,語氣就柔和下來了。
趙昱看李蘅對沈肆如此溫柔,對自己就橫眉怒目的,心裡如同燒起了一團火一般。他強行克製著將沈肆扔出去的衝動,望著李蘅開口:“我們之間的事,可否不在外人麵前說?”
他心裡除了憤怒、氣惱,還有詫異和解不開的困惑。
不過一夜的光景,那個端莊嫻雅善解人意的李蘅怎麼變成這樣?
她從前沒有穿過這樣的衣裳,沒有對他高聲說過話。現在卻穿成這樣,和不三不四的人吃酒。還當著外人的麵瞪著他,用這樣的語氣和他說話。
怎麼會這樣?
不過一會兒的功夫,他心頭轉過無數的心思,甚至還覺得有些委屈,心緒當真複雜極了。
“外人?”李蘅笑了一聲,如畫眉眼舒展,像春風裡開得極盛的牡丹,她嗓音清軟:“武安侯,現在在我這裡,你是外人。”
趙昱還以為她和他是一家的?
切!
“姐姐,你慢慢和侯爺說,我到外麵去候著。”沈肆十分體諒李蘅,懂事地自個兒起身走出亭子去了。
李蘅回頭看了他一眼,沈肆是個有分寸的人。
“李蘅。”
趙昱不想她看沈肆,喚了她一聲。
李蘅不耐煩了,皺起眉頭,不看沈肆,也沒看向他,徑直道:“你來有什麼事,不妨直說。”
她吃了些酒,這會兒全照著情緒行事,尤其是麵對著趙昱,她耐心有限。
趙昱躊躇了片刻,垂下眸子低聲道:“娘和大嫂他們所做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這些年,是我疏忽了,讓你受了不少委屈,我替她們給你賠罪。”
他說著,當真彎腰端正地朝著李蘅行了一禮。
李蘅被他的舉止逗得笑起來,烏眸彎彎水光瀲灩,明豔撩人。
賠罪?
她三年苦楚,賠罪能抵個什麼?不過,也不必要和趙昱分說,沒有什麼意義。
過去便過去了,邁過這個坎兒,前頭還有好日子等著她呢。
趙昱詫異地看她,不知她為何發笑。
李蘅止住笑意,抬手理了理鬢邊的碎發,眨了眨眼睛道:“侯爺要真覺得對不起我,不如多分我一些銀子。賠不賠罪的,沒有什麼意義。”
上下嘴皮子一動,行個禮,她前三年所受的苦楚就消失了嗎?
可笑。
趙昱沒想到她會這樣說,一時怔住了。
他甚至有一瞬間懷疑,眼前的人到底是不是李蘅?他所認識的的李蘅,絕不是這樣的。
“沒有彆的什麼事情,侯爺可以走了。從今往後,你我再無瓜葛,也不必再有往來。”
她注視著趙昱的眼睛,逐客令下得毫不遲疑。
趙昱擰眉,沉聲道:“我知道你受了委屈,我已經和娘說過了,她若再委屈你,我便帶你開府另過。
大嫂和小妹那裡,我也會懲戒她們。
你彆鬨了,跟我回去。”
他說著,伸手去牽李蘅。李蘅一定是太多的委屈,在心裡憋得太久了,言行舉止才會如此反常。
他不會介意今日之事,等回去了,他會好生嗬護她的。
“彆鬨?”李蘅打開他的手,後退一步笑了一聲:“侯爺以為我在和你鬨嗎?和離書侯爺難道沒有看到?”
趙昱沉下臉來:“和離書我不會簽的,你永遠是我的妻子。”
他死都不會在和離書上簽字的。
“隨你。”李蘅滿不在乎,漫聲道:“不過我勸你,還是簽了的好。
要不然,林嫿可怎麼進門呢?”
“我與林嫿,隻是相識,並無任何交集。”趙昱眉心緊皺:“娘所言,你不要
往心裡去,我不會依著她的意思。”()
他注視著李蘅,目光坦誠。他向來潔身自好,在男女大防上,自問沒有什麼愧對李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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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如何,不關我的事,也不必在這裡和我解釋。”李蘅紅潤的唇勾成很好看的弧度:“再不濟,你後院裡還有一個對你癡心一片的佟黛娘呢。”
和離了,她也不必給趙昱留什麼臉麵了,想什麼便說什麼。
“當初接佟黛娘回來時,就已和你說明是受友人之托。她和孩子隻是住在府中,我與她並無乾係。
你這樣說,既是誤會了我,也是毀了她的名聲。”趙昱眉頭緊鎖,正色與她解釋。
李蘅一向善解人意,今日怎的這樣無理取鬨?
“她都做你的小妾了,外麵人人都知道,還有什麼名聲可言?再說,她搔首弄姿勾引你的時候,可沒顧及自己的名聲。”李蘅好笑道:“你說你是受人之托,那她和你那朋友肯定不是什麼正經的關係。
妻妾都可以光明正大的住在府中,而她連府門都進不去,卻生下了你朋友的孩子。要是我猜的不錯,她應當是個外室。
你的朋友在外麵偷偷養著個外室,你不僅不和這種人斷交,還把人接回來幫忙掩飾。
侯爺,你不是最遵循禮法嗎?怎麼會交這樣品行惡劣的朋友還舍不得斷交。
我隻能說,你和你這個朋友一樣,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她嗓音軟甜,說話不緊不慢,儀態也好。但言辭間毫不客氣,甚至可以說是尖銳了。
老虎不發威,趙昱還以為她是病貓呢。
趙昱從來不知,她竟如此伶牙俐齒,怔了片刻才道:“此事不是你所想的那般……”
李蘅說什麼“搔首弄姿的勾引”?佟黛娘在他麵前和在彆人麵前不同嗎?
他實在想不起來,他沒有留意過佟黛娘如何。
“姑娘。”
亭子外,忽然有人喚了一聲。
來的是李老夫人跟前的婢女茜雲。
“我在這兒呢。”李蘅看過去,答應了茜雲一聲,扭頭朝著趙昱道:“我還有事,你回去吧。”
茜雲來得巧,她正好趁此機會打發了趙昱。
“你先去,我在這等你。”趙昱淡淡回她。
他是來接她的,自然要等她回來將話說清楚。
李蘅沒理會他,轉身走出了亭子。
茜雲上前小聲與她稟報了。
李蘅點點頭,隨著她往前走。
沈肆正等在亭子外,見到她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端得是清潤無害,討喜極了:“姐姐。”
“我去一趟祖母那裡。”李蘅含笑與他說了一聲。
“好。”沈肆點頭,甜甜地叮囑她:“姐姐走好。”
李蘅應了一聲,笑著去了。
沈肆真是無愧於三千兩一個月的高價,言行舉止看著就叫人如沐春風。
看了沈肆,她不想再看趙昱一眼,趙昱成日裡
() 冷著一張臉,好像天生不會笑。
沈肆含笑目送著李蘅遠去了,轉頭看向亭子裡的趙昱,目光瞬間變了,陰鷙且滿是戾氣。
他流落在外多年,回上京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查探李蘅的動向。當然知道李蘅嫁給了趙昱。
李蘅是他心尖尖上的人。
趙昱得到了她,卻不知道珍惜嗬護她,讓她在武安侯府那個狼窩裡吃儘了苦頭,還好意思找上門來。
趙昱自然能察覺到沈肆的不善,他又豈會懼怕?
他單手負於身後,一手搭在腰帶處,從涼亭裡走出來,站在台階上居高臨下,眸色凜冽地睥睨著沈肆。
“你是誰?接近我妻子,有什麼目的?”
他冷聲質問。
沈肆穿的花枝招展的,起初他也以為,沈肆隻是個空有皮囊的小倌,並未將沈肆放在眼裡。
但從沈肆第一次用挑釁的眼神看他,他便察覺到眼前這個人不簡單。
“你妻子?”沈肆哈哈一笑:“真是大言不慚,我怎麼聽姐姐說已經和你和離了?”
他還得謝謝趙昱,要不是趙昱不懂得珍惜李蘅,他也沒這樣的機會和李蘅坐在一起。
“不許叫她‘姐姐’!”趙昱氣怒,麵上常年維持的冷漠在這一刻裂開了。
他動了怒。
“你說不許就不許?”沈肆冷了顏色,抬步踏上台階,毫無懼色的與他對視。
趙昱皺眉,正要再說話。
沈肆忽然毫無征兆的,一個掃堂腿,朝他雙腿而來。
趙昱自幼習武,反應極快,瞬間撤回一步,躲開沈肆的攻擊後,即刻便飛起一腳,直衝著沈肆的麵門。
他來時就看沈肆不順眼,加上他與李蘅說話,沈肆一直在邊上挑唆拱火。若非顧及涵養,他早對沈肆出手了。
這會兒沈肆先動手,他正求之不得。
沈肆身子後仰,躲過他的攻擊,衝將上去,拳頭直對他腰身砸過去。
趙昱毫不示弱,大掌拍向他麵門。
兩人竟這樣你來我往,動起手來。
約莫一刻鐘,沈肆唇角處帶著青紫,被趙昱以雙肘鎖在了地上。
沈肆小時候流落在外,功夫算是半路學藝,自然比不得從小習武的趙昱,能在趙昱手底下堅持這麼久,已經很了不起了。
他衣衫淩亂,喘著粗氣,眼底有暗紅的血絲,看著上方的趙昱,語氣輕慢:“有本事,你就殺了我。”
比起他是狼狽,趙昱顯得從容許多,身體都沒接觸地麵,隻是俯身站著,用手肘壓著沈肆脖梗。但他兩夜沒睡,此刻麵上也有憔悴之色。他睨著沈肆冷聲道:“不要再糾纏李蘅。”
“好。”沈肆很乾脆的答應了。
乾脆到讓趙昱心底驚訝。
“我都答應你了,你鬆開我啊?”沈肆挑眉。
趙昱不喜與人多糾纏,見他服氣了,當即鬆開他,預備站起身來。
可他才鬆開沈肆,
還未來得及站直身子,躺在地上沈肆忽然屈起腿猛地往上一頂,直接偷襲,膝蓋頂向趙昱的要害之處。
趙昱禍害了他的心尖尖,讓他心愛的人受了那麼多的苦,他巴不得趙昱再不能人道,斷子絕孫。
趙昱機敏,雖然毫無防備,但身體已然本能的作出反應,往後躍了一步,堪堪躲過他的偷襲。
沈肆一咕嚕爬起身來,拍著手上的塵土:“可惜了。()”
無恥。?[(()”趙昱怒斥。
二人一言不合,又打了起來。
沈肆瞥見迤邐的身影自遠處而來,立刻賣了個破綻。
趙昱不知李蘅來了,一肘將他擊翻在地,長腿往前一跨,便要再次製住他。
沈肆躺在地上,朝李蘅驚恐地大喊:“姐姐,救命,侯爺說要打死我……”
李蘅尚未進亭子,便瞧見趙昱將沈肆打翻在地,還要上去動手。
她緊走幾步上前,扯著趙昱的袖子將他拉開,俯身去扶沈肆。
趙昱見她看都不看自己一樣,心中有些不安,下意識解釋道:“是他先動的手,且故意如此,好博得你的同情。”
他擰眉掃了沈肆一眼,奸詐小人!
“沈肆,你沒事吧?”李蘅不理趙昱,替沈肆拍打著身上的灰塵,關切地詢問沈肆。
她很清楚趙昱所說的就是真相,是沈肆先動的手,因為趙昱從來不會撒謊。
但她就是不想搭理趙昱。
“應該沒有大礙。”沈肆順著她的動作起身,衣裳又臟又淩亂,琥珀色的眸子裡都是控訴,看向趙昱:“姐姐,他好凶啊。”
旋即又慶幸道:“幸好姐姐和他和離了。”
趙昱被他氣得胸膛微微起伏,抬手拽過李蘅:“隨我回家去。”
李蘅給彆人拍打身上的塵土,這情景他一刻也看不下去!
“武安侯是不是聽不懂人話?”李蘅掙脫他的大掌,黛眉皺起:“我已經和你說得很清楚了,我們和離了。
從我離開武安侯府那一日起,我就不是你的妻子了。
還請侯爺自重,日後不要再來糾纏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