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韻書齋坐落在禦街邊,這一條街路邊上幾乎都是字畫鋪和書齋。
“主子,您要買什麼書,不妨和屬下說,屬下去幫您買。”子舒跳下馬車,朝著馬車上的趙昱說話。
“不必。”
修長冷白的手挑開簾子,趙昱探出雋秀的臉,先左右望了望。
這個時候,天已經黑下來了,周圍並沒有什麼行人。
眼前的齊韻書齋裡,已經點上了燈,他大略看了一眼,裡麵也沒有什麼人影。
子舒不知道自家主子在看什麼,也好奇地跟著左右望了望。
趙昱下了馬車,淡聲吩咐道:“你在這兒等我。”
“是。”子舒點頭答應了,目送著他進了齊韻書齋。
“客官,您來了。”
掌櫃的是一個胖胖的中年男子,眼睛小小的,留著兩撇小胡子,瞧見有客人來便笑容可掬的打招呼。
趙昱微微頷首,左右瞧了瞧,一時沒有開口。
書齋裡,就是一排一排的大書架,各種書冊琳琅滿目,類目齊全。
那掌櫃的特意從櫃台裡走了出來,上前笑問:“客官要哪一類的書籍,可以同小的道來,小的領您過去選。”
他認得這位客官,倒不是他記憶好。他一年到頭不知道接待多少客人,根本記不得幾個。
能記得趙昱主要是他樣貌出色,氣勢迫人。無論是誰,和長得這樣好看的人隻要打過交道,就很難忘記的。
“看看。”趙昱耳尖微微紅了,實在難以啟齒,硬著頭皮往書架處出去了。
“小的記得您之前買過兵法書,還有策論書,都在這邊,您要不要來瞧瞧?”掌櫃的殷勤地領路。
趙昱原本存著隨意拿幾本書,等結賬時店家問他,他再要幾本那種書的心思。
不料這店家竟然記得他。
既是認得,那怎麼也不能在這邊買了。
他轉身便要往外走。
“客官,客官,您還沒看呢,這怎麼就要走了?”掌櫃的連忙追上前,口中又習慣性地推薦道:“對了,本店有新來的孤本子,很精彩的,客官要不要來兩本看看?”
他說出口又想起來,這位客官好像對那些畫冊從來沒有興致。他這是職業使然,每來一個客人都會問一遍。
趙昱步伐頓了頓,半回頭看了一眼,理智告訴他這個時候該走,但身子還是遲疑了。
“我取給您看看,要是合適您就買,不合適就算了。”店家見狀連忙進了櫃台裡,俯身翻箱倒櫃起來。
趙昱停住了步伐,有些尷尬,看著外麵頓了頓道:“我有個朋友,叫我給他帶的……”
他耳朵漸漸紅了,眼尾也染上了薄薄的紅。想他堂堂正正一個人,讀聖賢書,尊君子德,竟然特意跑書齋來買這種書冊,實在羞恥至極。
“是,是。”那店家的從櫃台裡捧出七八本書冊,放在了櫃台上,笑著附和道:“許多人都
不好意思自己來買,都是托人,客官真是好人呐。您挑一挑,要哪幾本,小的給您包起來。”
他樂嗬嗬的說著,心裡頭卻是不信的。
他開著書齋一輩子了,什麼人什麼事沒見過?這兒郎臉皮薄,不好意思說是自己想買的,可臉紅已經出賣了他。
不過,他不覺得這有什麼可恥的,男歡女愛人之常情,又不是出家人,即使這郎君生得宛如謫仙,可作為男人又哪能沒點需求呢?
趙昱被他誇得更是無地自容,強撐著若無其事地問:“有什麼區彆嗎?”
“也沒太大的區彆,左不過就是那些內容。”店家笑嗬嗬地道:“隻是有粗本和精本的區彆。
粗本就是畫質粗糙,大致能看出個意思,沒那麼清晰。
精本嘛,顧名思義,是畫師精心畫出來的,處處精致看著清晰順眼。精本價錢更高一些。”
“精本,隨意拿幾冊。”趙昱取出一錠銀子放在櫃台上,語速有些快。
他隻想拿了冊子快些離開。
店家眉開眼笑,連聲答應,也知道郎君羞赧了急著走,手腳麻利的包起幾冊書,遞給趙昱。
趙昱接過書冊,轉身便走。
“客官,找您錢……”店家叫他。
趙昱不理會,頭也沒回徑直上了馬車,朝子舒吩咐:“回家。”
子舒應了一聲,催著馬車動身了。
那店家看著馬車遠去了,笑著親了手裡的銀錠子一下,樂道:“要是能每天多來些這樣臉皮薄的兒郎就好咯。”
*
武安侯府門口,黃素芬正靜靜立著,看著門外的大道。
今日,薛家帶了官媒婆登門,來提趙月茜的親事了。
韓氏說要叫趙昱回來,即刻去趙月茜院子裡商議此事,黃素芬當即便自告奮勇,來門口迎趙昱了。
與其在那裡看韓氏和趙月茜母女情深,還要連帶著被當婢女使喚,黃素芬更情願來這裡等趙昱。
她幻想自己是個一心一意的小妻子,在等著出門的丈夫歸來。
在趙昱進門時,她還真如同妻子一般迎上去,抬手去攀趙昱的手臂。
趙昱手中捧著那幾冊書,見她伸手過來,下意識躲開了。他連夫婦在外麵拉拉扯扯都覺得不妥當,何況向他伸手的是他大嫂?
黃素芬捉了個空,心裡遺憾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趙昱並不真是她的夫君,她入戲太深了,心裡不由一陣失落。
“大嫂,有事?”
趙昱語氣淡漠地詢問。
“有,有。”黃素芬為了緩解尷尬,連忙笑道:“薛家今日來人了,給小妹提親,娘說要等你回來商議。
這不,我就在這等你回來了,一起去小妹院子吧?”
她笑著邀趙昱。
趙昱緊了緊懷裡的書,淡淡道:“大嫂先過去吧,我回一趟清塵院。”
他說著低頭,看了看懷裡的書。
頭頂的燈籠光正照到
他唇瓣上,兩點齒痕印記明顯。
黃素芬看得愣了一下,不敢置信,等她再打算細看時,趙昱已然捧著書,闊步去了。
黃素芬心裡泛著嘀咕,轉身往趙月茜院子去了。她怕是眼花了,趙昱那樣冷冰冰的人,誰能咬著他的唇?
李蘅?
一想到這種可能性,她立刻抓心撓肝的,李蘅都已經走了,離開武安侯府了,就不能安分一點嗎?
她心事重重地進了趙月茜的院子,盤算著等會仔細看看趙昱唇瓣上到底是不是牙印。
趙昱回了清塵院,將那幾冊書安置在妥帖的地方,這才帶著子舒去了趙月茜的院子。
“娘。()”
趙昱進了屋子,招呼了一聲。
趙月茜趴在床上,聽見趙昱來了,側頭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心裡對這個兄長是又恨又怕。
韓氏坐在床沿處,撿到趙昱麵上有了笑意。
承晢回來了。?()_[(()”
黃素芬則站在韓氏身側,見趙昱進來,第一時間望向了他的唇。
屋子裡,燭台的蠟燭全都點燃了,光照充足,趙昱唇瓣上那兩顆小小的牙印微微腫起,清晰明了,一看就知道是人咬的。
她心中既震驚又嫉恨,趙昱又和李蘅廝混在一起了?這得有多激烈,將唇咬成這樣。
她看著趙昱的窄腰,暗暗咽了咽口水,可惜今生她沒有這個福氣,真真是便宜李蘅了。
“薛家今天來人了,來提親的。”韓氏一臉慈和地看著趙昱:“我沒有第一時間答應,說要和你商量。他們說,隔日再來一趟。你看,這門親事你可以有異議?”
趙昱今日情緒好像不錯,沒有對她不耐煩。
“讓薛家照著規矩辦就是了。”趙昱掃了趙月茜一眼:“小妹執意如此,將來若是過得不順心,也不要怨恨旁人。”
趙月茜做出這樣的事,他對趙月茜的婚事不抱多大的期待了。薛家能依著習俗,三媒六聘將趙月茜熱熱鬨鬨的迎回去,便已算是圓滿了。
他看不上薛天行,奈何趙月茜認定了人家,兩人在外麵過了一夜,這門親事他不點頭也得點頭。
“我知道。”趙月茜小聲回了一句,語氣裡還帶著怨氣。
韓氏忽然有些奇怪地點著自己的嘴唇問:“承晢,你嘴上怎麼了?受傷了?”
“不小心碰的。”趙昱耳根微微紅了,看向趙月茜,從袖帶中取出一隻瓷瓶,遞給韓氏:“禦製祛痕藥,等傷口愈合了給小妹用。”
韓氏欣喜地接過,朝趙月茜道:“看看,你二哥還是疼你的,特意為你找來了這禦製的藥膏,你身上不會留疤了。還不快謝謝你二哥?”
她也知道,趙昱對趙月茜用家法,都是為了趙月茜好。她最擔心的就是這兩個孩子之間產生隔閡,這兩日一直在勸趙月茜。
趙月茜聞言哼了一聲,不言不語。
她身上的傷都是二哥打的,差點要了她半條命,打完了拿一盒膏藥來,就想讓她原諒
() 他?
不可能!
趙昱同韓氏說話的功夫,黃素芬悄悄出了門。
她沿著廊下,往前走了一段,才有回過頭來,招呼了守在門口的子舒一聲。
“子舒。”
子舒回頭看她,廊下燈籠光瑩瑩,照得遠處的人麵目模模糊糊,看不清神情。
“大夫人,您有事?”
子舒客氣的問了一句。
“我問你,二弟今日又和李蘅糾纏什麼?”她徑直問了一句。
她想知道,趙昱的唇到底是不是李蘅咬的,但她要是直接問,子舒肯定不會和她說。
這樣直接確定趙昱和李蘅在一起了,如果在一起了,那肯定就是李蘅咬得無疑。
她走近了,盯著子舒的臉,想從子舒的神情上看出些什麼來。
子舒聞言愣了一下,笑著搖了搖頭,朝她欠了欠身子:“大夫人恕罪,屬下不能妄自議論主子。”
他不知黃素芬問這話到底是何意,但他肯定不會非議趙昱半句的,而且也不會透露在外麵的趙昱的任何消息。
黃素芬沒想到,他說話竟然如此的滴水不漏,半分也沒打聽出趙昱唇上的傷到底是怎麼來的,隻好扭著腰肢又回屋子裡去了。
裡間,韓氏正和趙昱說著話。
“承晢,你小妹成親,照理說是要嫂子陪送的。你大哥不在了,你大嫂不能陪著出門,不吉利。
你這,是不是要抽空相個姑娘,先暫時定下來,也好有個人送你小妹出嫁?”
韓氏溫和的語氣裡帶著祈求,看著趙昱。
李蘅她是不滿意的。興國公府出手太狠了,林嫿她也不敢要了。眼下,隻能重新物色兒媳婦的人選了。
“還相什麼?”趙月茜忍不住道:“林嫿不是挺好的嗎?娘,您不是看好林嫿給我做二嫂嗎?怎麼,您現在又不喜歡林嫿了?”
她扭頭看韓氏,心裡奇怪極了。
之前,娘明明和她一條心,致力於要讓李蘅滾出武安侯府,給林嫿騰位置。
娘這會兒怎麼變卦了呢?
“你小孩家懂什麼?”韓氏轉了轉眼珠子,看向趙昱:“婚姻的事,當然是要兩情相悅了。你二哥對林嫿沒有眼緣,那就算了。上京好女兒家多的是,再看看彆家的好了。”
興國公府那麼狠辣,她可不敢在和姚氏夫婦做親家。但她又不敢讓趙昱知道事情的真相,隻能儘量找著借口。
趙昱將她的姿態都看在眼中,漠然道:“娘不必操心這些事了,我與李蘅並未和離,她隻是回梁國公府去小住一陣子罷了,到時候會回來送小妹出門的。”
黃素芬進來,恰好聽見這話,不由道:“二弟,李蘅將咱們家的東西都分走了,你怎麼還……”
“我心裡有數,我們夫婦之間的事就不必大嫂操心了。”趙昱禁止打斷她的話,朝韓氏欠了欠身子:“小妹的婚事按部就班便可,沒有旁的事,兒子先告退了。”
他既定的事情,
不會更改,也不想同她們多費口舌。
他說著便要出去。
“承晢,你等一下。”韓氏叫住他:“當初,李蘅讓人送回來的銀票呢?先拿來用一用吧?我想再給你小妹添幾樣嫁妝。”
其實,添嫁妝的事情是假的,她聽說趙昱將銀子都拿去給了李蘅,心裡不痛快。
但她又不敢直接開口讓趙昱去將銀子要回來,便找了這麼個借口。
這事在她心裡憋了有一陣子了。
“小妹的嫁妝,娘不是早在大妹出嫁時,就準備好了?”趙昱抬眸望著她,麵無表情:“兩姊妹嫁妝是一般的,同樣是女兒,娘一碗水總得端平才好。”
他說完,不再多留,往後退了一步轉身離開了。
“承晢……”韓氏起身叫他。
趙昱哪裡肯理?頭也不回。
韓氏往前追了兩步,捂著心口連連歎氣:“這孩子,現在怎麼這樣……”
明明從前對她孝順有加的,如今竟一言不合,轉身就走。
“娘。”黃素芬上前扶著她道:“二弟因為李蘅離開的事,這是從心底裡對咱們有怨恨了。您聽他方才說的那話,分明是還想李蘅回來。”
她打量著韓氏的臉色,語氣裡帶著點點憂慮。
趙昱想讓李蘅回來,憑她是攔不住的,還得要韓氏出馬。所以,她竭儘全力挑唆李蘅。
誰讓李蘅當初不肯接受她的兩個孩子,害的她到如今還困在這守寡。
她就嫉恨李蘅,有她在李蘅彆想回來。
“她休想。”
說起李蘅,韓氏臉色陰沉下來,冷哼了一聲。
黃素芬歎了口氣,欲言又止地看韓氏。
“你有什麼話就直說。”韓氏掙脫她的手,退回床邊坐了下去,語氣不算太好。
黃素芬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膝下兩個孩子,還一門心思的盤算著改嫁,彆以為討好她,她就能忘了這回事。
黃素芬往前跟了兩步,壓低了聲音道:“娘,您可曾看到二弟唇上的傷痕?”
“怎麼了?”韓氏不解地看她:“承晢說是不小心碰的。”
她方才問過趙昱了,並未多想。
“可不是,好好的怎麼可能碰出那樣的傷痕?”黃素芬看了一眼趙月茜:“小妹也要成親了,我就不背著她了。我問過子舒了,二弟今日和李蘅在一起了……”
她沒有直白的說出趙昱唇上的傷是李蘅咬的,但這樣的暗指已經足夠了。
韓氏聞言,臉色頓時難看起來,又有幾分羞恥,覺得抬不起頭,咬牙切齒地低罵道:“好不要臉的小蹄子!”
就算沒有和離,誰家妻子把丈夫嘴唇咬破,這叫她兒子怎麼出門見人?李蘅這個狐狸精,勾人真是有一套!
黃素芬見她怒了,心下很是滿意,左右她不能改嫁,李蘅也彆想回來。
*
趙昱走出趙月茜的院子,頓住步伐吩咐道:“子舒,派人查一下,娘和興
國公府之間(),發生了什麼事。
韓氏是他的娘?(),他自然了解。
她沒有太多的見識,卻又很喜歡管事,而且很固執。不可能因為他對林嫿不喜,就放棄撮合他和林嫿。
如果要放棄,她應當早就放棄了才對,不會等到如今。
這其中一定是發生了什麼,而且是很嚴重的事,娘才會如此。
他想起去祭祀那日,韓氏的神情,似乎那日韓氏就已經有些不對勁了。
“是。”子舒應下了。
趙昱抬頭望了望天空,天上不見圓月,隻有繁星靜靜閃爍著。
秋夜有些寂寥,他緩步往回走,想到清塵院裡冷冷清清,便有些不願回去。
但也沒有彆的去處,隻能一路走了回去。
清塵院門口的兩盞燈籠點亮了,這應當是子舒吩咐人做的。
這樣的情景,和當初李蘅再家時,看著好像是一樣的。
但想到屋子裡空無一人,他看著暖色的燈籠光也多出了幾分淒苦。總歸不比從前李蘅在的時候,走到這處看到門口的燈籠便覺得安心愜意。
想起今日買回來的書冊,他加緊步伐進了屋子。
沐浴之後,他將子舒打發了,才從穩妥之處將那幾冊書抱了出來,放在了桌上。
他在桌邊坐下,隨意取過一冊來,放到麵前,這一冊叫《勝春密卷》,光看名字,便覺出幾分曖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