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學鬥遲疑著,一時間沒有說話。
聽聞武安侯夫婦正鬨著要和離,他之前也以為是這情形,畢竟侯夫人都搬回梁國公府住了。
可今日武安侯親自去請他,說侯夫人身子不適,請他來幫忙細看一番。武安侯性子內斂,能做到這樣,按照這份心意來說,武安侯應當是不想和離的。
於學鬥細思量,倘若他說出真相了,侯爺因此真同侯夫人和離了,豈不是他造孽?
俗語說“寧拆十座廟,不拆一樁婚”,所以他拿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對趙昱說實話。
“於院正有什麼話但說無妨。”趙昱眸色坦然,直視於學鬥。
於學鬥看著他端正嚴肅一身正氣的樣子,想想他的為人,再想想李蘅那裡也不是全無希望,還是決定實話說了:“侯爺,避子湯並不都一樣。純草藥熬製的避子湯,很多時候不見效用,服用了還會出現有身孕的現象。
有人買了回去無用,會回頭去找醫館鬨事,這樣的事情屢見不鮮。
所以,集市上一些無良的醫館,會在避子湯裡麵加入鯉粉。鯉粉屬汞劑,有毒性的。除了鯉粉,還有明礬,也是不宜食用之物,都是會侵害身子的。
侯夫人之前用的那種避子湯,裡麵便用了這兩樣東西,且劑量不小,侯夫人大概是連著用了一些日子……”
他說到這裡頓了頓,看來趙昱一眼,神色有些不自然。
侯夫人連著吃避子湯,自然是夫妻一人每夜都敦倫了。武安侯看著冷冷清清的,誰能想到私底下倒是個熱情似火的。
“是那避子湯損害她的身子了?”趙昱耳根發燙,目視前方,若無其事地詢問他。
“是。”於學鬥低頭回道:“侯夫人身子受了損傷,可能會不容易有身孕。而且,以侯夫人現如今身子的狀況,近幾年也不宜有孕。短期之內,若是有身孕的話,胞宮會承受不住,或許會有性命之憂。”
他實話說了。
武安侯年紀也不小了,從前在邊關兩年多,忙於保家衛國,顧不得要孩子。這一拖便拖住了。
眼下回來了,可以要孩子了,侯夫人身子卻又這樣。
他都忍不住要搖頭歎息。
武安侯府人丁單薄,大郎又不在了,武安侯膝下就一個庶出的長子,就算武安侯不急著要孩子,那老夫人也總是著急的。
趙昱聞言怔了怔:“那她會一直腹痛?”
他眼前浮現出李蘅那張昳麗的小臉無精打采的模樣來,胸口有些發悶。她還是烏眸澄亮,小臉生動時叫人看著安心。
於學鬥愣了愣,搖搖頭:“不會,下官開的方子,先吃著,侯夫人的腹痛應當可以緩解。但要根除不容易,後續得繼續調理。”
他本以為趙昱會問有沒有法子給李蘅診治,什麼時候才能有孕之類的,不想趙昱竟問他這個,看神色並無半分嫌棄之意。
他在心中暗暗感慨,武安侯看著冷漠,實則這才是最真心的人
呐。
“好。()”趙昱頷首,又問:那要如何調養??()_[(()”
“調養的方子,等腹痛止了之後,下官開了每日服用,慢慢養回來。”於學鬥思量著道:“不過這時長,下官也說不準,短則二兩年,長得話十年八年也未可知……
侯爺要是想要孩子,就多納幾個妾室,誕下孩兒,到時候挑些個出色的,養在侯夫人膝下,也是一樣的。”
他勸著趙昱。
趙昱眼下就一個妾室,一個孩子,那孩子也沒養在李蘅膝下。
這世道,女子不能生孩子,丈夫還不拋棄,已經很罕見了。納幾個小妾生下孩子給嫡母傳宗接代,是最好的辦法了。
趙昱抿唇不語。
納妾?和彆人像和李蘅那樣親熱?
他從來沒有想過。
李蘅是他的妻子,也是他的第一個女人和唯一一個女人。他即便是做夢,夢裡的人也是李蘅。
和彆人?
他做不到,甚至想都不能想一下,他會反胃。
“侯爺若是難以啟齒,下官可以和侯夫人說。”於學鬥道:“下官相信侯夫人會體諒侯爺的。”
他以為趙昱不說話,是不知道怎麼和李蘅開口提身子和納妾的事,便自告奮勇了。
趙昱年少有為,官居高位,且深得元宸帝信任,朝堂之上,但凡有機會誰不想討好趙昱?
於學鬥當然也不例外。
“不必。”趙昱拒絕了,又問他:“可還有彆的什麼要留意的?”
“有。”於學鬥道:“今日開的這個方子,吃的時候飲食要清淡,儘量不沾葷腥油膩。
另外,這一兩個月最好彆同房。”
“好。”趙昱應下,耳朵處的紅有向臉上蔓延之勢。
於學鬥見他不再說話,便笑著作揖道:“侯爺若是沒有其他的吩咐,下官就先告退了。”
趙昱微微頷首:“有勞你了。”
他回頭示意子舒。
子舒取了銀子上前付診金。
於學鬥推辭了一番,實在推脫不掉,隻能收下了。他謝過之後,後退了兩步,笑著朝趙昱點點頭,轉身向外走去。
“於院正。”趙昱忽然叫住了他:“等一下。”
於學鬥回頭看他:“侯爺還有吩咐?”
趙昱莫不是後悔了?還是想讓他去告訴李蘅真相?
趙昱不曾言語,抬步往他那處走。
於學鬥見狀,連忙往回走,口中道:“侯爺有什麼吩咐儘管說來,下官定然儘心。”
趙昱走到他身前,一時又難以啟齒。
於學鬥不解地看他。
趙昱頓了片刻,還是說不出口:“於院正稍等。”
他走到一側。
子舒連忙跟了上去。
於學鬥便站在原地,看著趙昱在不遠處,吩咐了子舒幾句。
接著,趙昱便回春山院去了。
於學鬥看到子舒
() 朝他走了過來(),笑臉相迎。
子舒笑著見禮:於院正。
客氣了。於學鬥笑著點頭□()□[(),摸著胡須問:“不知侯爺有什麼吩咐?”
他很好奇,到底是什麼話讓武安侯對著他竟說不出口,還要叫子舒轉述。
子舒湊近了些,抬手半掩著唇,低聲問道:“敢問於太醫,可有男子能服用的避子湯?”
“啊……這……”於學鬥震驚:“侯爺這是……”
武安侯是聽他說李蘅在養好身子之前,不能有身孕,所以決定自己吃避子湯?這太離奇了吧?
子舒道:“我們侯爺很愛護侯夫人的。”
“是。”這一點於學鬥讚同,但還是忍不住道:“你說的那種湯藥也有。但吃了之後,和誰行房都沒有孩子。一般是用在南風館那些小倌身上的。武安侯是不打算納妾生孩子嗎?”
“我們侯爺應當沒有這個打算。”子舒回道。
“是藥二分毒,我開方子,雖說不會有害,但長久的吃避子湯,還是會對身子有些損害的。”於學鬥道:“我覺得,你還是去勸勸侯爺,此事要慎重啊!再一個說,等侯夫人身子好了,或許年紀也不小了,到時候要孩子……”
年紀大了要孩子不一定能要上,就算要上了,也有許多的未知的危險。都說“女人生孩子是在鬼門關走一遭”,他行醫多年,深知此言不虛。
趙昱所為簡直駭人聽聞,從來沒聽說過哪個兒郎為妻子做到這種地步。正如他先前所想,妻子不能生育,不休棄和離便已經算是仁慈了,哪裡還有不納妾不另外生孩子的。
難道說有了那個小妾的孩子,趙昱就滿足了?
“嗐。”子舒笑道:“我何嘗不知?但我們侯爺的性子,您也能看出來幾分,哪裡是我們這些下屬能勸得住的?
您就開個方子給我,旁的就不用管了。”
他倒是不怎麼驚訝,從侯夫人鬨著要和離之後,他越來越發現,侯爺心裡其實很在意侯夫人。
所以,侯爺做出這樣的選擇,也不算出乎他的意料。
於學鬥見勸不住,歎息了一聲,將藥箱放在地上,從中取出筆墨,又取了一張宣紙在藥箱上鋪好。
子舒磨墨,他提筆寫了起來。
不一會兒,字跡工整的藥方便寫出來了,於學鬥將藥方提起,吹了吹墨跡,遞給子舒:“照著這個方子抓藥就好了,房事之前一刻鐘服下便起效用。”
“多謝於院正。”子舒拿著藥方拱手謝過他。
“應當的。”於學鬥將東西收好,背起藥箱:“那我就先去了。”
“於院正。”子舒笑看著他道:“今日之事,還請您不要向任何人透露。”
“放心,這點規矩我自然懂。”於學鬥肅然應下。
他在宮中行走,又是太醫院院正,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他自然是門兒清。
子舒也知道他懂規矩,隻是照例提醒,笑著將他送出門去了。
*
() 趙昱緩步走進春山院,跨進臥室門檻時,他遲疑了一下才抬步走了進去。
李蘅正倚在床頭,捏了一顆杏脯放進口中,抬眸見他進來,烏眸一轉,唇瓣不滿地微撇著:“你還不走?”
她腹中疼痛經過熱敷,雖然消減了一些。但看到趙昱還是生氣。二年的苦楚,如今還落下腹痛的毛病,她實在難消心頭之恨。
趙昱走過去在床沿上坐了下來,不言不語將她深深望著。他烏濃的眸子深邃黝黑,看一眼好似要將人吸進去一般。
李蘅明澈的烏眸望著他,嫌棄地蹙眉道:“你做什麼這樣看著我?是於院正和你說什麼了?還是我得了什麼不治之症?”
她怎麼覺得趙昱眼神這麼不對勁呢?
“彆胡說。”趙昱抬手掩住她唇,疾言厲色。
“你凶什麼凶。”李蘅一把推開他的手,哼了一聲:“我又沒說你。”
她說她自己,要趙昱管什麼?
煩人。
“你可以說我。”趙昱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度了,抿了抿唇,神色恢複尋常。眼見她撅著唇瓣凶他,滿臉生動,他心裡反而一鬆。他暗自慶幸,幸好李蘅身子沒有大礙,至於其他的……日後再說吧。
李蘅看他沒脾氣的樣子,心口的氣消了一些,但仍然道:“我本來就可以說你。我吃避子湯傷了身子,歸根結底還不都是你的錯?”
她抬著下巴,理直氣壯地指責趙昱。
“是。”趙昱頷首,眸色誠懇又真摯:“是我的錯。這幾年眼裡隻有建功立業,沒能顧及到你。”
李蘅的話,他深以為然。之前,確實是委屈李蘅了。
“你走,你真煩人。”
李蘅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氣哼哼地揮手叫他走。他實在太過好性了,吵架都吵不起來。
她以前還以為,她要是無理取鬨,趙昱隻會嚴厲地訓斥她。不想真鬨起來,趙昱是這樣的。
趙昱道:“於院正囑咐,你這些日子吃湯藥,不好吃油膩葷腥的。要多留意休息。”
“我自己知道。”李蘅不耐煩。
“姑娘。”
春妍在外麵叩門。
“進來,什麼事?”李蘅扭頭朝門口詢問。
“廣陽王府送了請柬來。”春妍進門來,看了趙昱一眼,將手中的請柬雙手遞了上去給了李蘅:“說是慶賀流落在外的庶子歸來,特意邀請姑娘前去,還說要好生謝過姑娘的收留之恩。”
趙昱的眼神落在李蘅手上那隻朱色請柬上,想起沈肆對李蘅的企圖,唇瓣不由抿成了一條線。
李蘅自然不留意他什麼神情。她打開請柬,朱底金字,果然是春妍所說的內容。
“姑娘去赴宴嗎?”春妍詢問。
“後日。”李蘅合上請柬,放到一側:“自是要去的。”
沈肆和她也算是有緣,且對她挺好的,怎麼也是個朋友。這慶賀宴她自然該去。
趙昱望著她,默然無言
。
“你看我做什麼?”李蘅掃了他一眼:“不讓我去?”
她看趙昱不順眼,就算趙昱什麼也不說,她也要找他的茬。
“沒有。”趙昱搖頭。
李蘅哼了一聲:“有也沒用,我又不會聽你的了。”
她將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腦袋靠在欄杆上,眉目舒展開來。
這般是言辭,自是有幾分刁蠻的,但她生得昳麗嬌豔,蠻不講理起來反而活潑生動,生意盎然。
趙昱看著她,眸底不禁有了點點笑意與柔情。
“你笑什麼笑。”李蘅不滿,抬腳踢他:“快點走,不想看到你。”
趙昱並不生氣,站起身來詢問她:“我先去衙門,晚些時候來。你先臥床休息,可有什麼要買的,或是要我幫你做的事?”
他烏濃的眸子望著她,狹長的眼沒有淩厲之意時,便好似含了幾分情意。他說話不疾不徐,嗓音清冽悅耳,猶如金玉相擊。
高高大大的人站在床邊對著妻子細言,褪去冷肅之後的趙昱是一個極清潤端方的郎君。
“我要你做什麼,你都能做?”李蘅掀起眼皮乜著他,濃密卷翹的長睫覆下來,眸底含了幾分笑意。
她斜斜地倚著闌乾,鴉青發絲披散下來猶如墨色的雨霧披散,襯得小臉如月生暈。低垂著眼眸,粉嫩的唇瓣微微勾起,如花瓣微綻。姿態隨意慵懶,說不出的嬌美動人。
“嗯。”趙昱不禁怔然,下意識應了一聲。
“那你把和離書簽了。”李蘅掀起眼皮看他。
趙昱回神,望了她一眼,一言不發轉身往外去。
“趙昱!”李蘅坐起身,拿枕頭丟他。
趙昱反應迅捷,轉身接過她丟來的枕頭,走回去交給她,淡淡囑咐道:“好生臥床休息。”
他說罷,闊步去了。
*
廣陽王沈仁甫下朝之後,策馬回府。
將要到王府時,遠遠看地到門前站著兩個人,都牽著馬兒,似乎是在等他。
沈仁甫催著馬兒走近,這才看到等在門口的人是興國公林樹蓬。
沈仁甫心中一跳,連忙下馬。
他們一人具是武官,當初從邊關回來之後,便約定互相守口如瓶,不再往來。
這樣事情不會被查出來,也免得陛下猜忌他們聯手。
這麼多年,他們都好像點頭之交一般,相安無事。
今日,林樹蓬怎麼不打聲招呼就找上門來了?而且還是青天白日的,光明正大的站在門口。
他心中有些發虛。
“王爺。”林樹蓬率先朝他行禮。
“興國公不必客氣,隨我進去。”沈仁甫當先領著林樹蓬,快步進府去了。
到了正廳,沈仁甫又吩咐小廝:“奉茶。”
等下人將茶捧上來,雙手送到林樹蓬麵前。
林樹蓬接過茶盞,看向他沈仁甫,開門見山道:“王爺,可否摒退左
右?”
“都下去吧,將門帶上。”沈仁甫心裡更是一緊,吩咐了一句。
林樹蓬這樣謹慎,莫非是當初的事情……
他不由看向林樹蓬。
林樹蓬見正廳內隻剩下他們一人,放下手中的茶盞,朝著他道:“不知王爺可曾察覺,近日有人在追查當年之事?”
他抬起頭看著沈仁甫,一臉憂慮。
他本想禍水東引,所以賣了沈仁甫。誰知,趙昱的人雖然盯上了沈仁甫,卻也沒有放棄繼續查他。
得想辦法除去李蘅,永絕後患。
但趙昱其人多智近妖,他要是害死李蘅,趙昱用不了多久就能查出來是他做的。
所以這件事,他絕不能親自動手。
沈仁甫皺起眉頭,點點頭:“我確實覺得有些異常,但還沒有查出頭緒。都已經過去這麼久了,人從那麼高的懸崖跳下去,也沒有生還的可能。到底是誰,還在關心這件事?”
他心驚肉跳的。
要是那件事情被翻出來,他彆說保住眼前的榮華富貴了,一家老小的性命恐怕都保不住。
“也盯上我了,我查了一陣子,如今已經知道是誰了。”林樹蓬語氣裡有著愁緒:“但就算知道,咱們也拿他沒辦法,這個人很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