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蘅聽到佟黛娘所言,驚愕地睜大了眼睛。
這孩子是元宸帝的孩子?那佟黛娘是元宸帝的女人?她眼神落在那孩子臉上。
那孩子養得白白嫩嫩的,眼睛圓溜溜的,和元宸帝那細長的眼睛半分也不像,倒是隨了佟黛娘的長相。
孩子似乎未曾見過佟黛娘如此,滿麵害怕地看李蘅,又回頭緊緊抱住佟黛娘的脖頸,幾乎也要哭出來。
“起來說話吧。”李蘅瞧孩子可憐,緩和了神色。
“謝侯夫人。”佟黛娘謝過之後,才抱著孩子起身。
李蘅走到主位坐下,對她所言將信將疑:“既是陛下的人,你為何不在後宮之中,反而要躲在武安侯府?”
她心中冒出了一些猜測。
難道說,元宸帝因為這麼多年都沒有孩子,佟黛娘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元宸帝怕有人害他這唯一的皇子,所以,才把孩子放在武安侯府?
她能想到的,隻有這樣了。
“奴婢……”佟黛娘淚流不止,滿麵羞愧,難以啟齒:“奴婢是先帝的康嬪……奴婢的父親那時候是金陵知府,陛下還是皇子時,去金陵辦事,曾以普通世家公子身份與奴婢認得,我和他私自許下了婚約……家中遭遇變故,恰逢先帝選秀,奴婢不得已才入宮。不知當初的少年郎竟是皇子,他對奴婢一直心懷恨意……後來先帝駕崩,就,就……”
她將此私隱之事照實和盤托出,既羞愧又難過,實在說不下去了,哽在那處,眼淚一滴一滴落在孩子的衣袖上,真是半分也沒有從前見李蘅的張揚和挑釁,隻餘下可憐可歎。
李蘅烏眸睜大,將佟黛娘的話在心裡捋了一遍。
佟黛娘是先帝的康嬪。先帝去了,佟黛娘的身份應該是太嬪,太嬪和元宸帝的生母皇太後是一個輩分。
元宸帝占了身為太嬪的佟黛娘,還讓佟黛娘給他生了個兒子。這……元宸帝這個瘋子,這不是罔顧人倫?一國之君能做出這樣的事?
她覺得自己應該是沒有會錯意。但還是覺得不敢置信,又扭頭看春妍。
眼看春妍驚得張著嘴巴,都能塞下一個雞蛋了,她就知道自己沒聽錯。
李蘅看著佟黛娘,神色有些複雜。她知道元宸帝瘋,但沒想到元宸帝竟然這麼瘋。
“當初,奴婢之所以那樣對侯夫人,並不是真的厭惡侯夫人,也不是想和侯爺如何……”佟黛娘抽噎著解釋道:“奴婢到了武安侯府之後,陛下再也沒有過問過奴婢的情形,奴婢隻想在武安侯府能站穩腳跟,能讓奴婢的孩子不被外麵的人瞧不起,才那樣針對侯夫人……”
那時候,她一心想讓所有人都以為,這個孩子是趙昱的,哪怕是武安侯庶出,也比外室子要強很多,她不想讓孩子活在彆人的嘲笑之中。
“雖然不知道你的詳細遭遇,但我也覺得你挺可憐的。”李蘅望著她,徐徐道:“不過,這件事我幫不了你。”
她可不打算留下佟黛娘。上次進宮,她都險些
招架不住元宸帝。要是留下佟黛娘和這個孩子,那不就等同於惹火燒身?
這些年,她早學會量力而行了,管不了的事情,她不會伸手的。
“侯夫人,奴婢求求您了,奴婢願意給您做牛做馬……”
佟黛娘又跪了下去,連連磕頭。
那孩子見此情形,心中害怕,也跟著哭起來。
李蘅蹙眉,抬手撫額,這母子二人吵得她頭疼。
她正要說話,趙昱從外麵進來了。
趙昱瞧見廳中情形,足下頓了頓。
李蘅看到他,朝他招手:“你來得正好。”
這都是趙昱的事,自然由趙昱來管。
佟黛娘見趙昱來了,也停止了哭泣,抱著孩子低頭跪坐在地上,輕輕哄著。
正廳裡,隻餘下孩子的哭泣聲。
趙昱走到李蘅身側坐下,看李蘅:“她都和你說了?”
李蘅怔了怔,點點頭:“嗯。”
趙昱望向佟黛娘,眸底有幾分凝重。
他本意是不想讓元宸帝在史書上留有汙名,因此即便惹得元宸帝憤怒厭煩,也不曾有所退步。
但佟黛娘將事情鬨到李蘅麵前,並將事情和盤托出,讓他開始重新審視此事。
元宸帝不可控,他不想將李蘅牽扯進來。佟黛娘不該來同李蘅說這些。
佟黛娘被他看得心慌,小聲解釋道:“侯爺,奴婢是被人追殺了,不得已才到侯夫人這裡來的……”
趙昱雖然沒有囑咐過她,讓她不要打擾李蘅,但她其實知道,李蘅是趙昱的底線。
她也察覺到,趙昱心中不悅此事。但她已經被宮裡那些嬪妃察覺了,如今已然對她動手。趙昱並未派人保護她,她要活下去,隻能來找李蘅。
李蘅心好,無論是親自收留她,還是勸說趙昱一句,都能讓她得到趙昱的庇佑。
能讓元宸帝都忌憚趙昱庇佑她,必然不會有人再敢對她動手。
“你解決吧,我先走了。”
李蘅與趙昱說了一聲,很有眼力勁兒地起身欲離開。
在武安侯府和趙昱生活了一些日子,她早習慣了趙昱的規矩。
趙昱談正事,從不讓她在場的。
趙昱抬手牽住她的手:“不用。”
“真不用?”李蘅眼神掠過他手背,落在他臉上。
“坐這。”趙昱拉著她重新坐下。
李蘅也好奇此事他要怎麼安排,便順水推舟坐了下來。
“今日下朝,陛下同皇後留我說話。”趙昱淡淡開口。
佟黛娘聞言,不由抬起頭來看他。
趙昱接著道:“皇後娘娘有意收養你的孩子,假借皇家子侄的身份,過繼到皇後膝下。你意下如何?”
佟黛娘愣了一下:“那奴婢呢?”
元宸帝竟然沒有提她嗎?
“陛下讓你改頭換麵,重新進宮。”趙昱理了理衣擺。
李蘅
聞言不禁扭頭看趙昱。
她現在總算明白了,趙昱為什麼要將佟黛娘養在武安侯府了。
趙昱忠於元宸帝,自然是輔佐元宸帝走正道,成為一代帝王。
然元宸帝不爭氣,竟然做下這樣有違人倫之事。趙昱大概也是凱旋後才知道的,一時之間沒有好的補救措施,隻能先將人留在身邊。
她知道趙昱有多固執。
以佟黛娘的身份,不隻是佟黛娘,就連這個孩子,都不可能有機會進宮的。
趙昱不會讓元宸帝在史書上留下汙名。
但趙昱此刻詢問佟黛娘,言語之間的意思竟然是要做出讓步?
這也不是趙昱行事的風格啊。她一時有些看不穿趙昱的想法。
“陛下真是這樣說的?”佟黛娘眼睛頓時亮了,又有些不敢置信:“奴婢也可以回宮裡去?”
李蘅打量佟黛娘的神色,能看出來,佟黛娘是很想回宮裡去的。
“正是如此。”趙昱漆黑的眸子看不出情緒。
“奴婢願意回去。”佟黛娘朝趙昱磕頭:“謝侯爺成全。”
她和元宸帝之間的阻礙,就是身份了。如果真能改頭換麵進宮去,她自然是要回去的。
李蘅看她迫不及待的樣子,一時有些無言。不是說隻想活下去,隻想和孩子在一起嗎?怎麼皇後要過繼走她的孩子,她卻半分也不在乎,隻急著想要回宮去。
宮裡的榮華富貴就那麼誘人嗎?
李蘅想起宮殿前那四四方方的天搖搖頭,宮裡不過是地方大一些,奢華一些。但進了宮之後,宮門一關或許一輩子就出不來了,那不就是一個豪華的牢籠嗎?
換成她必然是不願意去的。
“既如此,你預備一下,明日進宮去。”趙昱淡淡吩咐。
李蘅錯愕,趙昱真的就這麼讓佟黛娘和孩子進宮去?這也太不趙昱了。
“奴婢想在這梁國公府住一晚上……”佟黛娘期期艾艾地看李蘅:“求侯夫人收留……”
宮裡那些女子已然察覺到她的存在,說不準此刻梁國公府門外就有人守著,她出去了或許就沒有命在了。
不過好在也就這一夜,等明日進了宮,有元宸帝庇佑,便安全了。
“我不收留你。”李蘅斷然拒絕:“你還是回武安侯府去吧。”
她可不想蹚這渾水。元宸帝瘋起來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她半點也不想沾上這事兒。
“我讓子雅帶人送你回去。”趙昱自然知道佟黛娘的心思,淡淡開口。
“謝侯爺。”佟黛娘喜出望外,抱著孩子磕了個頭起身。
佟黛娘跟著子雅離去之後,李蘅忍不住問趙昱:“你真讓她進宮?不怕陛下汙了名聲?”
趙昱能答應這件事,在她看來是不可思議的。如果趙昱認同佟黛娘和孩子可以進宮,那麼當初就沒有必要將佟黛娘母子二人放在武安侯府中。
“各安天命吧。”趙昱語氣淡淡。
李
蘅聽出弦外之音,烏眸轉了轉,大概明白過來。
宮裡的娘娘們,能在元宸帝手下活下來,且在後宮之中占有一席之地,隻怕沒有哪一個是省油的燈。
以佟黛娘的心性,進了宮中恐怕也活不了多久……那孩子……孩子應當沒事。
那是元宸帝唯一的孩子,皇後得了去,一定會悉心照料的。
她要是佟黛娘,不如帶著孩子遠走高飛。
不過,也行不通,會連累趙昱。元宸帝找不到人,會發瘋,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你預備好去鄒家的東西了?”趙昱問她。
李蘅回神道:“才選了幾壇子酒,下午想去集市上買些東西,明日清晨一起帶過去。”
“用過午飯,我陪你去。”趙昱目光落在她無瑕的側顏上。
李蘅轉過臉來看他:“你衙門不忙?”
“不急。”趙昱收回目光。
李蘅笑了一聲:“趙昱,原來當初你成日在衙門,其實也不是那麼的忙,就是不想回家管你們家那些爛事是吧?”
她在武安侯府時,趙昱除了休沐之日之外,每日早出晚歸,從不見他哪日延遲出門或是提前歸家的。
如今分開了,他時間倒是變多了。
趙昱一時無言。
那時理所當然地以為,李蘅一直會在他身後,無論何時回家,總會見到她的。所以他心無旁騖,一心撲在公務上。
如今卻不同了。不來看看她,他心中總是不安。
為此,他改變了多年遵循的規矩。從前進了衙門,點卯之後,就算是無事可做,他也會等到下值的時辰才出衙門。
如今每日是到了衙門,處置好當天的事務之後,他便要往梁國公府來了。
“你說話啊。”李蘅瞧他不說話便來氣:“一說到你家的事,你就一聲不吭。”
趙昱就是包庇他娘、他妹!
“家裡的事情,我都已經解決了,明日會將佟黛娘也送進宮裡去。”趙昱看她:“你還有哪裡不滿意的,和我說。”
他都會照著她的意思,將家裡肅清乾淨。
“我有什麼滿意不滿意,關我什麼事。”李蘅不理他,抬步往外去了。
趙昱跟了出去,二人去集市采買了一些東西,留著帶去鄒家。
*
翌日。
李傳甲沒有去禁軍處當差,早早地進了春山院。
“姐姐。”
他聲音裡有少年人特有的清朗。
李蘅才洗漱妥當,從內間出來,見到他麵上不由有了笑意。
“傳甲,這麼早。吃早飯了嗎?”
她笑著掃了李傳甲一眼。這些時日,李傳甲在禁軍中曆練,原本的稚氣褪去了一些,更加的氣蓋雲霄,當真是好一個俊朗的少年郎。
“沒有,來姐姐這裡吃一口。”李傳甲大剌剌地在桌邊坐下。
“芳娘,擺早飯。”
李蘅招呼。
李傳甲看了芳娘一眼,笑問:“姐姐新買了婢女?”
“嗯。”李蘅應了一聲,提起裙擺坐下,分了一雙筷子給李傳甲。
李傳甲猶豫了一下,漆黑清澈的眼睛看著李蘅:“姐姐,你和武安侯,你們倆到底……”
和離還是沒和離啊?
他天天在禁軍中操練,無暇顧及家中之事。奈何總有心懷目的同僚接近他,問他姐姐和趙昱的事。
問得人多了,他自然也知道趙昱常往自家跑。當然,他問這件事不是為了去告訴那些人,而是發自內心地關心自家姐姐。
“你小孩子家家的,管這些做什麼。”李蘅笑瞥了他一眼。
“我哪裡小了?”李傳甲不服氣:“我已經是大人了好不好?”
“好好好。”李蘅盛了粥遞給他:“大人,那今日去鄒家,就看你的了。”
李傳甲笑意舒朗:“好。”
姐弟二人吃著早飯,正說著話,趙昱從外麵進來了。
李傳甲扭頭看了趙昱一眼,又看自家姐姐。
李蘅垂著眸子,自顧自地吃著早飯,並沒有理會趙昱。
趙昱也不說話,隻走過去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坐了下來。
李傳甲看看眼前這兩個人,雖然都目不斜視,也都不開口說話。看起來卻有一種莫名的默契。
他喝著粥,眼珠子左右亂轉,仔細想一下,他家姐姐可不是吃虧的主。
趙昱是出了名的循規蹈矩,如今為了姐姐,竟不死守在吏部衙門了,反而日日來守著他姐姐。
從這一點而言,趙昱就已經輸了。
他原本還有些擔心姐姐不是趙昱的對手,如今看來姐姐穩占上風。他一下安心了不少。
“走吧。”
李蘅放下碗筷,招呼了一聲。
趙昱和李傳甲同時站起身來。
三人上了馬車。
李蘅坐在當間朝外的位置。
趙昱和李傳甲一左一右相對而坐。
李傳甲看著趙昱,忍不住笑了一聲。趙昱在哪不是坐在主位上?如今這位置卻拱手讓給了他姐姐。
趙昱掃了他一眼:“在禁軍處如何?”
“禁軍處比兵部好。”李傳甲說起禁軍處,頓時神采飛揚。
他天生就愛練武,禁軍處高手如雲,他每日在練武場揮汗如雨,彆提多痛快了。他說起禁軍處的事來,滔滔不絕。
趙昱傾聽著,時不時提點一句。
李蘅看著自家傻弟弟眉飛色舞的樣子,忍不住好笑。李傳甲明明最初是想嘲笑趙昱來著,趙昱隻一句話便轉移了話題。
弟弟還是單純,祖母不放心讓他遠行是對的。
“你帶了什麼酒去鄒家?”趙昱轉而望向李蘅。
“官酒鋪最好的兩種酒,玉壺春和甘露泉,都是陳釀,怎麼了?”李蘅說與他聽。
其實這兩種酒,都不算是頂尖的,隻能算上佳。
再好的酒,官酒鋪是沒有的。倘若想買,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拿到的,須得等候。
彆無他法,她就拿了這兩樣。
趙昱道:“家中有兩壇陛下禦賜的瓊華露,可要帶過去?”
你舍得?▅▅[”李蘅驚訝。
瓊華露是宮中禦製的好酒,一年也沒幾壇子,要是能帶瓊華露過去,自然是好的。
“家中無人吃酒。”趙昱道:“你若是不介意,隨我回去取一下?”
李蘅當即點頭應了:“好。”
馬車徑直駛進了武安侯府的大門。
“去清塵院。”
趙昱吩咐了一句。
這兩壇酒,他也才拿回來沒幾日。李蘅不在家,無人歸置這些東西,他便隨意放在屋子裡了。
李傳甲靠在窗口處往外看,忽然扭頭皺著眉頭道:“你是不是騙我姐姐?”
李蘅不由看他:“怎麼傳甲?”
趙昱問:“何出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