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證據?”皇上沉聲問。
程國公立刻低頭:“沒有,此等大事,程宗然不會告知老臣。”
“全是你胡亂猜的?”九五之尊的聲音越發低沉,似乎要追究他的責任。
程國公一驚,渾身冒汗,額頭上的汗珠子更是直接往下滴,簡直汗如雨下,完全是被嚇唬的。
“雖是猜測的,但並不是無的放矢。依田婆子所言,趙氏所生之子手背有一紅色胎記,而程亭鈺手背並無。而趙氏對程亭鈺的冷漠和厭惡,眼睜睜地看著他死,再加上趙氏與程宗然起衝突,很顯然當初換子一事,趙氏並不同意。原本老臣發現過一塊證明皇室子弟的玉佩,隻是未能拿到手……”
程國公急切地說著,想從各個角度證明自己猜想是真的。
光明殿內的氣氛越發詭異窒息,五公主坐在偏殿內等消息,她聽不到正殿在說什麼,但是一直派人打探著。
可是由於程國公的猜測如此大逆不道,連小輝子都不敢全部告知,隻敢瑟瑟發抖地說一半留一半,實際上哪怕是這樣,他都覺得自己的腦袋在手裡提著。
要不是五公主救過他兩回,對他有大恩,這種話他真的不敢傳。
五公主又不是傻子,畢竟是皇上最疼愛女兒,她還有個愛爭權奪利的大皇兄,以及天天做著太後夢的母妃,對皇室子嗣事情十分敏感。
哪怕小輝子沒有說完整,她也猜得七七八八,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這真的是要把天捅破了啊。”
她已經知道,程亭鈺此刻就處於性命攸關的關鍵時刻,可她並不能上場。
因為這是父皇的逆鱗,她過去了也沒用,反而很可能因為還沒坐實,她就貿貿然求情,引得皇上心情不好,適得其反。
而大殿之上,還在繼續。
“身份玉佩,可是五福玉佩?”皇上問。
皇室子弟出生,都會得到一塊精雕細琢的五福玉佩,上麵刻著名字,代表了身份尊貴。
“正是。”程國公點頭。
“你何時何地看見的?”皇上又問。
他的話音落下,程國公瞬間卡住了,很顯然這個問題的答案,對程國公也不利。
“程亭鈺的身份你早就開始懷疑了吧?否則就算你偏心二房,也不可能任由親孫子被這麼作踐。你之前還說是程宗然一人所為,當真如此嗎?”皇上一看到他不敢說,立刻就猜出了幾分,語氣森冷地質問道。
程國公雙腿一軟,當場就跪倒在地,高呼冤枉。
皇上沒有理會他,而是眯著眼睛細細打量程亭鈺。
程亭鈺看起來還是那樣蒼白羸弱,或許是程國公的攀咬,讓他心緒不寧,已經開始咳喘起來,臉色也越發蒼白,隻是咬著牙硬撐,才沒有暈厥過去。
至於旁邊的趙雅茹,還是麵無表情地站在那裡,腰背挺直,絲毫沒有變化。
哪怕泰山崩於前,她都麵不改色。
皇上敲擊著桌麵,顯然在斟酌對這三人的處置。
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若單是程亭鈺不是程家人這事兒,皇上定然不幫程國公,畢竟程宗然都死了,還拿出一個珍寶給程亭鈺當護身符,求皇上庇佑。
這會兒把程亭鈺打成野-種,無論事實如何,朝臣們都不會答應,這不妥妥卸磨殺驢嘛。
程宗然在世時,替大燁朝打了多少勝仗,如今人家死了,連親兒子都護不住,怎麼都說不過去。
可偏偏牽扯到前太子的子嗣,皇上不得不慎重,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哪怕程國公毫無證據,皇上也不打算放過程亭鈺,至少今後他休想有自由的日子了,圈進是個好法子。
再說程亭鈺身子這麼差,隨便折騰一二,恐怕都死得快。
他連問都不再問趙雅茹二人的意見,眼神越發狠厲堅定,顯然他有了決斷,並且結果不會好。
趙雅茹已然明白了,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諷刺的笑容,不知道是在嘲笑誰。
影十一的心跳加速,都不用他裝病,他都感覺自己要暈過去了,完全是被嚇暈的。
天呐,主子不在場,他根本不敢說多餘的話,所以申辯都沒幾句,方才一番交鋒純純工具人,要不是趙雅茹穩得住,他說不定早被程國公扳倒了。
這要是主子回來,發現他把自己玩兒沒了,一定會痛罵,拖後腿的屬下簡直比敵人還狠。
就在皇上要下定論時,忽而外麵傳來小太監的通傳聲:“啟稟皇上,武鳴將軍求見,說是有要事彙報,耽擱不得。”
很顯然武鳴將軍說了有要事,他們這些小太監才跑進來通傳,否則誰都不會在這緊要關頭打擾皇上。
皇上皺了皺眉,心底責怪這來得不是時候,但能讓武鳴將軍說是要事,他還真不敢耽擱。
“請。”
“你們幾人先去偏殿等候。”皇上吩咐。
幾人依照著皇上命令,皆往殿外走。
隻是影十一在邁過門檻之時,忽然雙腿一軟,直接踉蹌著摔倒在地,一副快要暈倒的模樣。
旁邊的太監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起他往外走。
就這麼耽擱了片刻,武鳴將軍已經邁著大步走了過來。
對於這些擦肩而過的人,他並不在意,隻是輕瞥了一眼,卻在看到某人時,身形一頓。
“慢著。”
幾人紛紛站定,下意識地回頭看他。
就見武鳴身後的於鐘瞬間衝過來,幾乎化成一道殘影,直奔墨月而去。
忽然墨月的手臂抬起,幾道暗器從飛了出來,直接射死了旁邊的兩個太監,還沒等她有下一步動作,脖子就被於鐘抓住了,用力一扭,隻聽“嘎達”一聲,這人便沒了聲息。
這一係列的動作快如閃電,殿內的人都沒反應過來,一切已經結束了。
“保護皇上!”殿內外的侍衛瞬間湧了過來,薛德也連呼救駕。
聚集在大殿門口的幾人,被團團圍住,就連武鳴一行人也不例外,畢竟方才是他們動手的。
他直接將墨月丟了出去,這個老婦人已經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脖子以一個相當彆扭的姿勢歪著,顯然已經死得透透的。
“這人是北魏奸細。”武鳴冷聲道。
眾人一聽,頓時呼吸都頓住了,特彆是程國公,麵色蒼白,當場就跪了下來,明顯是被嚇唬得。
“這——怎麼可能?她可是江揚趙氏的下人。”程國公瞬間就把罪責推到趙氏頭上。
怎麼可能是奸細,墨月可是他親自帶進宮的,還當證人領到皇上麵前來,若她是奸細,不隻之前的證詞不可信,他也完蛋了。
趙雅茹撇了撇嘴:“錯了,她早在二十年前就與我趙家無關,她可是程國公費儘心思帶進來的,少往彆人頭上潑臟水。”
侍衛們保護住皇帝,又圍住他們這群“危險人物”,見周圍恢複平靜,並沒有第二個刺客湧出來,又有武鳴將軍的解釋,皇上揮揮手,侍衛們才回到各自位置。
立刻有小太監上來處理血跡,原本墨月的屍體是要被抬走的,但是卻被武鳴留了下來。
“皇上,她的身上恐怕還有情報,請讓人檢查一二。”
為了避嫌,他沒有親自動手搜查,畢竟人是他殺的,若是他來檢查,到時候檢查出贓物來,恐怕說不清,會引來懷疑,覺得是他放在死人身上的。
錦衣衛很快被招了過來,仔細查探一番,隻是在她袖中發現了兩根針,與之前射出來的暗器屬於同種材質,其餘並未發現。
不過也實屬正常,若真是帝國奸細,必然會行事謹慎,不會在身上留下特殊的痕跡,巴不得自己看起來像白紙一張。
“臣見過皇上。”武鳴和於鐘行禮。
原本已經要離開的程國公幾人,又被拉了回來,站在旁邊,心思各異。
“皇上,請您原諒臣在光明殿門口動手,不合規矩。明日若是有人參臣一本,還請您多幫臣說說話!”於鐘站定之後,直接大剌剌地開口。
“於愛卿,你怎麼發現那是北魏奸細?”皇上的嘴角抽了抽,哪有人這麼直接讓他幫忙的,不過與這個粗人也不好一般計較,他立刻詢問。
“這太簡單了,臣日夜與北魏人打仗,這群畜生身上一股臭味兒,隔大老遠我就能聞見他們身上的味道。”於鐘的回答完全是浪費口水。
誰都知道,為了進宮擺件皇帝,墨月肯定洗漱過了才來,怎麼可能還有臭味兒。
“於將軍,奴才方才離得近,並未聞見她手上有臭味。”薛德立刻道。
“你都沒見過幾個北魏人,怎麼能聞得到?就北魏使團那些人,雖然出生的時候一股子臭味,但是這些好東西吃著,好衣裳穿著,也能偽裝起來當個人了,味道都淡了許多。不過這個女人顯然不是,她年紀很大了,也活不了幾年,身上那股臭味重得很。”於鐘直接開始睜著眼睛說瞎話。
“於將軍,你光憑這點就判斷她是北魏奸細,是不是太武斷了?”程國公終於憋不住,問出了口。
主要這人是他帶進宮的,待會兒擔責任的自然也是他。
“她是你的相好?”於鐘看向程國公,指了指地上的屍體。
程國公瞬間臉色急變,急得差點破口大罵,但是於鐘這粗魯的名聲早在望京傳開了,他可不敢得罪。
“當然不是,她隻是一個下人而已。”
“不是你相好,你維護她做什麼?我身為大燁朝的武將,懷疑一個身份不明的人是北魏奸細,還在離皇上這麼近的地方,直接殺了她,這還需要考慮嗎?當然是寧肯錯殺不可放過,她要是起了歹心,你擔得起嗎?”於鐘直接衝著他翻了個白眼,一臉看白癡的表情看著他。
程國公瞬間有苦難言,這於鐘是故意的吧?
幾句話就戳到他的肺管子上了,幾乎指著他鼻子罵,要謀害皇上了。
“於將軍,於將軍,息怒。我隻是隨口一問,並沒有懷疑你的意思,殺得好!”程國公不敢糾纏,甚至還要誇讚一句,簡直是打落了牙齒和血吞。
“皇上,臣沒有認錯。”於鐘立刻拍著胸脯保證。
皇上立刻點頭:“於愛卿說得是,朕自然是相信你的。”
那墨月暗器都甩了出來,由不得人不信。
“兩位愛卿急忙趕來,所為何事?”他詢問。
“啟稟皇上,正是為了奸細一事前來。”武鳴回答:“北魏使臣最近一直很安靜,臣心底難安,便和於鐘將軍盯著北魏使臣住的驛站,發現了幾名奸細,其中一位昨日剛確認消息,待撲過去卻人去樓空,一打聽方知已經隨程國公進宮了,頓時大驚,擔憂陛下安危,立刻進宮。”
於鐘立刻撇嘴:“那些北魏人天生坐不住,滿肚子壞水,一天都安生不得。如果連續幾日消停,那也不是想休戰,而是預謀更大的壞水。臣與將軍一聽這奸細進宮了,手心都冒汗了,這奸細若是運氣好,湊到皇上麵前,宮裡還沒什麼防備,恐怕會被她鑽個空子。幸好幸好,一切都來得及。”
“對了,薛總管,您瞧瞧這殿內的茶水吃食,北魏那邊邪物太多,他們製出保命的秘藥,就是這些陰私手段太多,彆被下了毒。”於鐘好心提醒。
這話一出,殿內又是一番兵荒馬亂,太醫都被請來了,來人恰好是薑院判,好一通檢查,直到確認安全才算了事。
墨月的屍體已經被錦衣衛拖下去,做近一步檢查。
而排除了危險的皇上,也鬆了一口氣,殿內的氛圍為之一鬆,再看著殿內站著武鳴和於鐘兩位大將軍,眾人的心底都充滿了底氣。
果然在絕對武力值麵前,大家都很有安全感。
雖然方才於鐘殺人那一下子,十分嚇人,不隻他們沒看清楚,那些侍衛也沒怎麼看清楚,畢竟皇宮的侍衛,與這些戰場上拚殺出來的;將軍還有很遠一段距離。
“這是怎麼了?程家二房又出幺蛾子了?程國公,你又來坑你孫子啦?他不會不是你家的種吧,要不然你怎麼這麼恨他,巴不得他過得不好。”
殿內的氛圍輕鬆下來,於鐘又是個閒不住的,他的視線立刻落到程家人身上,開始四處打量,直接調侃地開口。
他當著皇帝的麵,直接和程國公開玩笑,顯然十分的沒規矩。
不過他剛救過皇上一次,而且原本就是這性子,倒是沒人苛責他,就連九五之尊此時心底都沒有責怪,反而出言替他們說話。
“這是程家的家事,原本不該讓你們知曉,不過方才那個墨月,乃是程國公帶來的證人,偏生她又被認定為北魏奸細,朕覺得此事也該讓你們知曉。程國公,趙氏,程亭鈺,你們三人認為呢?”皇上裝模作樣地詢問一下。
另外兩人立刻點頭答應,倒是程國公遲疑片刻,才咬牙點頭。
娘的,他直覺若是說出來,定會節外生枝。
畢竟他早就發現了,武鳴將軍對武將有天生的好感,上回皇帝壽宴就曾因維護程亭鈺,警告過程國公,如今又牽扯到奸細,隻怕更不能善了。
實際上他很想質問他們,他帶人來作證,他們倆就進宮殺證人,還拿不出證據,直接扣個帽子說人家是奸細,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隻是墨月當時的確甩出暗器,這點做不了假,不然他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皇上揮揮手,薛德立刻站出來,為二人解惑。
當然他隻說了前半段,懷疑程亭鈺不是程家人,至於後麵程國公對程亭鈺身份猜測,他則一字沒說,他也不敢說。
於鐘聽得眼睛溜圓,中途一度一驚一乍表示驚詫,直到最後薛德說完了,他甚至抬手鼓掌。
“精彩,精彩!難怪人家常說世家是非多,幸好我是個孤兒,沒有這樣的祖父,不然我還沒上戰場殺北魏那幫孫子,就先和祖父同歸於儘了。”他真情實感地感慨,眼神怪異地看向程國公,邊打量還邊嘖嘴,活像是掂量從哪兒動手殺他,比較容易一刀斃命。
程國公被他看得汗都下來了,立刻縮了縮脖子,不過很快又挺了挺胸膛,冷聲道:“於將軍這是什麼話,我有人證,也有事實依據,而趙氏卻拿不出證據來,隻是一直歪纏。你卻說我這個祖父做得不好,分明是偏袒程亭鈺!”
“他又不是我孫子,我偏袒他做什麼?你不要想占便宜啊,我可不想和你們程家沾上一點關係。”於鐘馬上反駁回去,說完之後還彈了彈衣衫上不存在的灰塵,滿臉嫌棄。
“那你就什麼都不要說!”程國公沒好氣地道。
“哎嘿,你這個小老頭兒,分明是自己不占理,還不讓人說。你越不讓我說,我就越要說。你這倆人證,沒一個靠譜的,都有北魏奸細混進去了,沒懷疑你的身份就不錯了!”於鐘明顯是要和他對著乾。
“於鐘,莫管人家家事,自有皇上定奪。”武鳴在一旁提醒。
於鐘撇撇嘴,不高興地嘀咕道:“這麼簡單的事情,也不需要定奪啊!”
他的聲音並沒有刻意壓低,皇上也聽到了,他立刻道:“於愛卿有何建議?”
於鐘看了看武鳴,倒是擺起譜兒來了:“皇上,將軍不讓臣說。”
武鳴瞬間扭頭看向他,哪怕有麵具擋著,但也能看出他的不悅。
“武愛卿,雖說是程家家事,但朕也苦惱,兩邊都說自己有理,若是於愛卿真有建議,就讓他暢所欲言吧。”皇上好脾氣地對武鳴道。
都不等武鳴回話,於鐘就迫不及待地開口,顯然他隻是拿喬而已。
“皇上,您甭管他們兩邊是怎麼說的,要證明將軍夫人與程亭鈺是不是親母子,滴血認親即可啊。兩滴血若是融了,那便是親生的,若不融那便不是,這還要巴巴地找人證嗎?依臣看,要麼是程國公老糊塗了,沒想到這法子,要麼就是他在誣陷人,不想用這法子,免得敗露!”於鐘大剌剌地道,這時候還不忘諷刺程國公。
不過他這話一出,殿內的氣氛又變得尷尬起來。
“老糊塗”這三個字,恐怕不隻罵了程國公,還罵了皇帝,畢竟皇上方才說他也沒法子。
不愧是於鐘將軍,還是那麼口無遮攔和沒腦子。
當然皇上也不和他計較,當場就讓人端盆清水來,準備滴血驗親。
影十一的心跳徒然加快,原本被於鐘這麼一打岔,他已經平靜了許多,但是提到滴血驗親,他瞬間又緊張了。
實際上大燁朝驗證親生關係,一直用的都是滴血驗親。而程家幾人都默契地沒提,倒不是忘了,而是都心裡有鬼。
程國公是因為沒有確切證據,證明程亭鈺是假的,他那倆人證說的話,有他誘導的部分存在。
而趙氏和影十一,則心知肚明,程亭鈺的確不是趙雅茹生的,滴再多的血,也不會融在一起,反而是麵照妖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