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差代表的是皇上的眼睛和耳朵,把聽到什麼看見什麼,全部都彙報回京。
然而如今欽差被抓,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可以說皇上被抓,這簡直是把大燁朝所有人的臉麵都往腳下踩。
武鳴和於鐘始終冷眼旁觀,實際上他倆同時在心中冷笑。
這會兒知道恥辱了,之前百般阻撓他們回北疆時,難道就沒想過這一天嗎?
那封密折傳到了武鳴的手中,他漫不經心地掃了兩眼,實際上這上麵的內容,他都清楚,甚至是他與趙澤成聯合安排的。
李富貴自然不是被北魏人抓走的,而是被北疆士兵假扮成敵軍帶走的,一切都是為了逼迫皇上和朝臣們。
臉皮都被人放在腳下踩成這樣了,到底是選擇反擊,還是繼續扣著他們,結果已經顯而易見。
“這密折上所言,多半是祁威的托詞。欽差又沒出城,怎麼可能被北魏的人抓走,城門都沒破呢!”
“哎,你說得這叫什麼話,密折上都寫得清清楚楚,是北魏混進城內的奸細,趁著趙澤成將軍昏迷不醒,城內軍心不穩之際,將欽差擄走了。祁威知曉之後,立刻派人挨家挨戶搜尋,北疆城門始終緊閉,奸細無法帶著欽差離開,必然還在城內,他們插翅難飛。”
“什麼插翅難飛,城門一直緊閉,如今是戰時,在如此緊急的情況下,還能讓北魏奸細混進來,就是祁威的失職。那些人能混進來,自然也能混出去,說不定在底下挖好了地道呢!”
因為這封突如其來的密折,朝堂上再次吵成了一鍋粥,顯然勢力分成三方,一方要追究祁威責任,另一方要保祁威,至於剩下來沉默的那一方,顯然心思又不一樣。
皇上沒說話,隻是坐在那裡。
一盞茶之後,諸位大臣察覺到九五之尊的沉默,逐漸的也不再說話。
“如今是追究責任的時候嗎?諸位愛卿莫要昏了頭,搞清楚主次才是!”皇上冷喝一聲。
眾人都不吭聲,實際上有些心中不忿的人,都在心裡吐槽:是你該搞清楚主次好吧。
要不是皇上態度曖昧,也不會一直懸而未決,把局麵拖到今天這個地步,皇上絕對有很大責任。
當然這話他們並不敢說,隻能彼此交換眼神,低聲探討。
“皇上,此時欽差被抓走,守城大將昏迷不醒,祁威一個刺史獨木難支,最重要的就是派遣良將控製住局麵,不要再讓北魏張狂了。”
左右兩位丞相互相交換意見之後,暫時統一意見,紛紛開口。
“左相所言極是,北魏如此行事,對兩國談判也十分不利,哪怕我們對北魏使團實行反製措施。但是望京與北疆相距甚遠,哪怕有什麼動作也反應不及時,還是得派人前去。”
皇上在心中歎了一口氣,他知道已經拖不得了,麵上絲毫不顯,聲音平靜地詢問:“依兩位丞相之見,派誰前去為好?”
“武鳴將軍回京述職已有段時間了,微臣覺得可以讓他回去,繼續駐守北疆。”
“微臣附議。”
“臣等附議。”
一旦有一個人開口,其他人也就陸陸續續都跟著讚同了,最終朝堂上所有臣子都屈身行禮,表示讚同。
大勢所趨,哪怕九五之尊心中再不情願,也無法阻攔。
“擬旨吧,武愛卿即刻回京。”皇上下命令道。
朝會散了,武鳴和於鐘立刻趕回驛站。
跟他們進京的將士們,包袱早就收拾好了,隨時都準備離開,如今聖旨一下,眾人當場背上行囊排成隊列,訓練有素地準備離開。
武鳴騎在高頭大馬上,一如來時一般,由太子殿下親自相送。
隻是這次他們走得匆匆,周圍的百姓根本沒收到通知,還是在街上看到他們的身影,才知曉此事。
朝廷也完全沒有任何準備,搞不出排場來,弄得他們不像是回去出征,倒像是獲罪被流放一樣。
可是與想象中的寂靜不同,百姓們奔走相告,攤販們當場拿起攤子上賣的東西,要往將士們懷裡塞。
“武鳴將軍要走啦,大家快來送送啊!”
“北疆戰亂又起,隻有戰神才能帶來勝利!”
“將軍凱旋!”
“祝北疆將士們一路順風!”
“所有北疆好男兒都旗開得勝,把北魏那群狗崽子殺得片甲不留!”
即使沒有朝廷布置的排場,沒有百官相送,但是周圍依然人擠人,甚至比來時更加熱鬨。
他們來京的時候,望京出動所有護城衛和錦衣衛,將人群隔開,哪怕百姓們心情很激動,但是麵對拿著刀槍的護城衛們,也不敢大聲喧嘩,隻能沉默迎接。
而如今那些護城衛根本來不及組織,倒是方便了他們,無數百姓跟著他們,甚至有人回家去喊親朋好友一起來相送,由於跑得太急,把鞋子都跑掉了。
“這是小母雞新下的蛋,你摸摸還熱著呢,你們打仗要補身體啊。”
“你這個娃才多大啊,怎麼就當兵了,大娘這裡還有一斤糖,你拿去吃啊。”
“你們走得這樣急,我特地養的小公雞都來不及殺,正好帶活的回去,也不用喂食,路上就殺了吃啊!”
“棉衣有沒有啊,是不是經常有貪官不把衣裳送過去,小老頭凍不死,冬衣你拿著。”
許多擠在前麵的人,有東西就拚命塞東西,身無長物的就直接開始脫衣裳。
他們雖然隻是普通百姓,但是北疆的糧草經常被克扣,都被寫進了戲文裡,他們都聽過。
那些士兵們連忙阻攔,小媳婦自然不敢往人堆裡擠,大娘們也隻能給點吃食或者銀錢,倒是老少爺們不怕丟麵,直接開始脫衣裳,有些連褲子都準備扒了。
“讓開,都讓開!”護城衛姍姍來遲,連忙手持長刀,想要隔出一段距離來。
“諸位稍安勿躁,請聽武鳴一言。”武鳴勒住韁繩,讓馬停下來,直接用了內力開始說話,聲音瞬間傳得老遠。
原本急躁的人群,眼看就要和護城衛起衝突了,聽到他的聲音,瞬間都安靜下來。
“北疆如今陷入苦戰,皇上命令我們回去,與北魏死戰到底。我們是去守護家園,也是守衛大燁朝的國門,不讓北魏那幫豺狼虎豹踏入大燁朝的土地半分。糧草輜重朝廷自會安排,大家過得也都不容易,你們把禦寒的棉服脫了,又將自己的口糧給了我們,那今年的冬天,你們又如何過?”
武鳴的語氣很平靜,讓人一下子就聽進了心底。
隻是他這番體諒的話,說出來卻更讓那些百姓動容,他們大聲叫嚷著,讓北疆士兵們收下,不要有心理負擔。
更有老書生慷慨陳詞:“沒有你們,何來安穩的冬天?北魏的鐵騎早已踏過來,殺我父兄,辱我妻女。就算有糧食和棉衣,也沒命過這個冬天。”
這老書生的話音剛落,立刻引來一片附和聲,數百人聚集在這條街道上,異口同聲地大喊道:“沒有你們,何來安穩的冬天?”
一遍又一遍,言簡意賅,卻又字字泣血。
哪怕他們生活在平靜繁榮的望京城,可是這裡的百姓,也知道許多事情,無數行商以及茶樓的說書先生,都講過數遍北疆的故事。
他們沒體會過那樣日夜惶恐的生活,卻也能明白朝不保夕的痛苦。
武鳴一揮手,輕咳一聲,周圍再次安靜下來。
“但若是沒有你們,我們的勝利又有何意義?武鳴向諸位保證,你們隻需要回家安心生活,北疆必然會恢複平靜,敵人休想染指一絲一毫。東西真的沒法收,情勢危急,路遠迢迢,不宜負重。就此彆過了,諸位保重!”武鳴朗聲道。
他的聲音落下,北疆的士兵也加入了維持秩序的隊伍,大家不好意思再圍堵,自動讓開距離。
護城衛及時補上,將百姓們隔開,大家安靜地跟著他們,沒人再提出送東西,隻是隊伍之中已然聽見隱隱啜泣聲。
顯然是有人被他的話感動到了,更有情緒上頭的,直接衝他喊道:“武鳴將軍,你一定要凱旋啊。俺也是從戰亂的死人堆裡爬出來的,僥幸投奔遠親,俺不想再過那樣的日子,你們要好好活著!”
悲傷的情緒在周圍蔓延,哪怕是意誌堅強不愛流淚的人,此刻在眾人的渲染之下,心頭也難免抑鬱。
溫明蘊站在吉祥閣的窗口,靜靜地看向樓下。
當初迎接武鳴回京的時候,她也站在這裡,如今他要離開,她依舊在這裡目送他離開。
她和這位將軍沒什麼交情,也隻是在狩獵中偶遇過一次,從他手裡半送半搶來一頭獵物,但是在送彆他時,心頭依然縈繞著淡淡的愁緒。
大燁皇帝明顯是個昏君,而生在亂世的文臣良將,恐怕遇不到伯樂,反而會散發出耀眼的光芒後,以悲劇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