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明蘊擺擺手:“你們先去睡吧,讓他獨自靜一靜。”
武鳴很擅長打仗,但實際上並不喜歡打仗。
他被稱為戰神,不隻是他率領軍隊,給大燁朝帶來一次又一次的勝利,更有與他一起抗敵時,無數士兵們用命換來的。
她一直等到天空泛起魚肚白,依然沒聽到武鳴的消息,這才穿上披風,領著宮女走出了鳳藻宮。
“娘娘,這是要去哪兒啊?”綠荷提著燈籠,走在前頭。
溫明蘊在後麵指路,“快到了,你們就在這兒候著吧。”
“娘娘,這裡如此荒涼,人跡罕至,奴婢陪您一起去吧。”綠荷語氣急切地道。
這裡雜草叢生,顯然很少有人來,而且她們進宮的時候,就有管事姑姑告知過,這附近是禁忌之地,不許宮人們過來。
而且如今天都沒亮,這四處荒涼的場景,更透著一股陰森感,讓人瑟縮。
“無事,燈籠給我吧,皇上就在裡麵。他周身都是龍氣,邪佞難侵。”她從綠荷手中接過燈籠,快步往裡麵走。
溫明蘊拐了一個彎,又走了幾步路,就看到不遠處有座巍峨的宮殿。
隻是四周沒有一盞燈,讓這座宮殿沉浸在黑暗中,仿佛是一頭昏睡的巨獸一般。
她慢慢走近,就見宮殿的門檻上坐著一個男人,他身穿鎧甲,鎧甲上還帶著幾分血跡,湊近之後甚至能聞到幾分血腥味兒,整個人都透著一股鬼氣森森。
溫明蘊抬頭,宮門的牌匾上寫著三個字:元華殿。
她沒有說話,隻是提著燈坐到了他的身邊。
夜風吹過,燈籠裡的燭火搖曳,卻因為身邊有人一起坐著,反而不覺得冷。
“你怎麼來了?”男人開口,聲音異常沙啞。
“來陪陪你。總是讓你陪我,這回該我陪你了。”溫明蘊答。
男人挑眉:“知道這座宮殿是什麼嗎?”
“知道,詹懷太子舊居,你和程亭鈺出生的地方。”她點頭。
進入皇宮之後,她順利地掌管六宮,對整個皇宮的秘辛都查探了一番。
特彆是有關詹懷太子的,實際上能查到的東西已經很少了,畢竟前兩人皇帝對詹懷太子趕儘殺絕,能處理掉的東西都處理了,所剩下的也僅有隻言片語。
這座宮殿便是其中之一。
“我想進去看看。”武鳴又說。
“那就進去,鑰匙我都帶來了。”溫明蘊邊說邊從荷包裡,摸出一把鑰匙來。
“可是我進不去。”男人有些泄氣,聲音逐漸壓低,底氣不足。
他的進不去,並不是指身體,而是過不了心裡那道坎。
他對這座宮殿沒有任何記憶,但當得知這裡是父母生活與葬身之地時,他的心裡就生出一股膽怯,像是近鄉情怯一般。
“沒關係,我進得去。我先進去幫你打探一番?”她晃了晃手中的鑰匙,輕聲詢問道。
男人苦笑一聲,“好,那就勞煩夫人了。”
溫明蘊當下也不多說什麼,直接起身用鑰匙捅進了鎖眼兒裡。
“這鎖年久不用,都生鏽了。哎呀,怎麼擰不動啊!”她邊搗鼓著銅鎖,邊輕聲抱怨著。
喪氣滿滿的男人,聽到她這番話,終於抬起頭看向銅鎖。
“夫人,你是在逗我開心嗎?當初你倒拔垂楊柳的時候,可不是這麼說的。”武鳴語氣無奈地道。
溫明蘊原本還在裝模作樣,想要讓他親自來開鎖,一時半會兒演戲上癮,都忘了自己的力大無窮來著。
她輕咳兩聲,“我見你太陰沉,故意想逗你發笑呢。夫君,你怎麼一點都不體諒我!”
她邊說邊使了大力氣,隻聽“哢”一聲,鎖沒開,鑰匙被彆斷了。
她拿著半截鑰匙,和男人四目相對,兩人臉上的表情都有些呆滯。
武鳴張口似乎想說什麼,溫明蘊直接打斷了:“你不要說話,沒有鑰匙也能進去。”
話音剛落,她隨手一扯,銅鎖就斷開了。
“我就知道,這鎖就是糊弄人的。我進去啦?”她又問了一遍。
男人沉默地點頭,目送著她走了進去。
溫明蘊剛走進去,就見裡麵雜草叢生,都快和人的大腿齊平了,長勢喜人。
她撿起一塊石頭,往草叢裡拋去,除了石頭落地的聲音,似乎還有沙沙聲,聽得人耳根發酸。
“裡麵雜草好多,除了雜草,都看不見花卉。院子裡還有架秋千,隻是繩子斷了一邊……”她伸長了脖子,輕聲細語地描述自己所見。
她試探性地走了幾步,很快就退了回來。
“啊,裡麵有蛇,還好幾條,我不敢走了!”溫明蘊連燈籠都顧不上,直接衝出來抱住了他。
她用力一蹦,兩條腿翹起,男人順勢接住,直接將她抱起。
“不行,我一個人不敢往裡麵走。”她靠在他的懷裡,完全就是一副很害怕的模樣。
武鳴抱著她,一時之間身體有些發僵。
“我的身上都是血。”他低聲提醒。
“啊?”溫明蘊抬頭,這才想起來此事。
她的眉頭輕輕蹙起,看著男人身上僵硬的鎧甲,又瞥了瞥殿內的雜草,一時陷入了兩難境地。
“有血就有吧,總比被蛇咬好吧。你正好穿著鎧甲,不怕蛇咬,現在就進去唄。”她積極地建議道,邊說還邊抬手拍了拍,立刻就聽到鎧甲發出的聲響,足見其防護的強度。
武鳴頓時就猶豫起來:“我想乾乾淨淨地進去,說不定他們還能看到我。若是現在進去,渾身是血,隻怕會嚇到他們。”
溫明蘊立刻從衣袖裡摸出一塊繡帕,仔仔細細擦乾淨他的臉。
“哪有父母害怕孩子的?你渾身是血,是為了守護這座城池。你們軍中經常說,身上的傷疤,代表著功勳。那敵人的鮮血,也同樣如此。況且你的懷裡還有一個我,殿門都已經打開了,不帶我去見一見你的爹娘嗎?長福。”
她輕聲喚著他的小名,這兩個字顯得十分陌生,畢竟很少有人如此叫他。
武鳴聽著都有幾分恍惚,但是之後又覺得熟悉,他記憶中僅有的幾次,都是蘇啟這麼叫他,還是在他兒時,哄他睡覺時,實在被他鬨得沒辦法,才輕聲細語地這麼喚他,往往能有一個好覺。
如今再被溫明蘊這麼叫,又是在元華殿前,幾乎讓他生出一種錯覺,仿佛這座宮殿裡,他的父母雙親真的還健在。
“好。”
他沒有猶豫,像是被蠱惑了一般,抱著她邁過高高的門檻,走進這座宮殿裡。
裡麵的確如溫明蘊所說,入眼可見皆是雜草,他沒有猶豫就穿過草叢。
懷中人似乎很緊張,瞬間就用力摟住他的脖頸。
女子身上的馨香縈繞在鼻尖,讓武鳴原本緊繃的身體,也逐漸舒緩下來,惴惴不安的心變得平和。
他慢慢走過草叢,到了石板路上,就沒有特彆高的雜草了。
“放我下來吧。”
兩個人手拉手走過石板路,踏上漢白玉做的拱橋。
水裡一片渾濁,隻有幾支殘荷停留在水麵上,依稀可見當初的盛景。
“吱呀——”一聲,房門被推開,石頭磨平的地麵上,厚厚一層灰。
隻是當燈籠照過去時,依稀可以辨認出原本的富麗堂皇。
男人的眸光有些暗淡,這裡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在他看來,與其他宮殿沒什麼不同。
無法激起他內心任何的波瀾。
打開銅鎖之前,他以為這裡鎖住的是相當重要的東西,可是當走進來之後,卻發現除了多了一層灰塵之外,這裡就像其他宮殿一樣。
完全找不到任何可回憶的東西。
“這裡沒什麼好看的,我們去寢殿。”溫明蘊一路牽著他往裡麵走。
很快就到達了寢殿,隻是當他們推門而入時,情況卻比前殿更糟糕。
這裡的桌椅都是翻倒的,甚至還有碎掉的茶具,很顯然當初詹懷太子被捉拿時,無數人湧進來搜索“罪證”,把這裡弄得一團糟,至今都無人打掃。
看著滿地的狼藉,武鳴顯得更沉默了,這裡更沒什麼可看的了。
就算有什麼重要的東西,但是被搜刮過後,也什麼都不在了。
“走,去東廂房。”她依然握緊了他的手,快步往東邊走。
“都是灰塵,還是彆看了,等讓宮人打掃過,再來瞧吧。”他瞧見她的披風上都蹭到了蜘蛛網,不禁拉住她,輕聲提議道。
“都已經弄臟了,不在乎多看這一個房間。東方在大燁朝代表吉利,說不定有好運氣呢!”她回頭衝他笑了笑,拖著他的手,推開了東廂的房門。
這裡依然是一片厚厚的灰塵,人走過之後,都能留下清晰的鞋印。
東廂房內也是一片狼藉,許多零碎的東西摔在地上,已經瞧不出原來的模樣。
溫明蘊並不死心,她提著燈籠一點點地細看,忽然她驚呼了一聲。
“長福,你快來看!”
武鳴原本站在門口,並不抱什麼期望,都沒往裡麵走,這會兒聽她這一聲叫喚,抬腿就快步走過去。
隻見靠近窗戶下,並排擺著兩個竹枝編製的搖籃,這樣的大小顯然是給嬰兒用的。
搖籃上也結了一層厚厚的灰塵,溫明蘊俯下-身,對著側麵吹了一口氣,頓時塵土飛揚。
“咳咳咳——”她眯起眼睛,不停地咳嗽著。
武鳴立刻抬手揮舞著,想將這些灰塵揮開。
“你對著這麼多灰吹什麼吹,還嫌塵土不夠多的嗎?”他頗為無奈。
“我是找你兒時留下的痕跡。快看,這個搖籃是你兄長的,上麵刻著他的名字呢!”
果然在搖籃尾端上掛著一塊小木牌,上麵刻著“長安”兩個字。
武鳴立刻走到另一個搖籃旁,伸手一揮,塵土散開,“長福”兩個字也顯露了出來。
“東廂房是我和兄長住的地方嗎?”他低聲呢喃道,像是在自問自答。
溫明蘊就湊在他的身邊,立刻回答:“是的,我之前特地找到宮裡的老人問了,太子妃誕下雙生麒麟兒,就把他們安置在元華殿的東廂房。”
“原本這裡擺放了諸多玩具,和嬰兒的衣衫,隻是恰逢多事之秋,先是傳出長男包庇,一對麒麟兒落單。之後又被老皇帝針對,詹懷太子為救次子,讓死士提前抱著他偷跑出宮。許多玩具和衣衫都被處理掉了,但是這對搖籃還在。”
武鳴伸手拂過搖籃,竹枝都被磨得十分光滑,絲毫不紮手,甚至還透著一股涼涼的觸感。
溫明蘊立刻遞過去一塊錦帕,讓他將上麵的灰塵擦拭乾淨。
武鳴擦得十分儘心,溫明蘊並沒有打擾他,而是站在門口,仔細看向門外的風景。
“太陽快出來了。”
隔了片刻,她輕聲道。
男人抬起頭,就見她站在一片光亮之中,美得有些不真實。
她嘴角噙著一抹笑容,忍不住發出邀請道:“要一起看日出嗎?”
男人立刻放下錦帕,快步走了過來,站在她身旁一起看向殿外。
火紅的太陽,緩緩而出,將一切黑暗都驅散,帶來無數光明。
這座廢棄已久的宮殿,同樣也沐浴在陽光之下,原本的陰森鬼氣都不見了,隻剩下一片橘色的亮光,充滿了希望。
他再回頭看過去,就發現地上許多碎片,都能依稀辨認出原本的形態。
“這應該是個撥浪鼓吧?”溫明蘊顯然也發現了這點,她蹲下來,從地上撿起一個破損的木頭手柄。
旁邊不遠處,就有一個破損的小鼓,顯然兩者原本是黏在一起的。
“看,這還有木雕,隻是碎得太厲害了,已經看不出是什麼動物了。”溫明蘊又撿起一塊木雕。
“應該是馬,我與兄長都是屬馬的。”
他也蹲下-身來,一起尋找起來。
地上的無數碎片,被一一拚接起來,好似拚起了他整個丟失的童年。
當兩人走出宮殿的時候,外麵已經跪滿了人。
貼身伺候皇上的大太監李總管,此刻正不停地擦著汗,看見他二人攜手出來,頓時長舒了一口氣。
“皇上,前殿的早朝還沒散,您要去嗎?”
“不去,讓他們散了吧。挑幾個手腳麻利的宮人,來把這座宮殿打掃一番,裡麵任何東西都不可亂動,違者重罰。”武鳴冷聲吩咐道。
“是。”
兩人回了鳳藻宮,立刻叫了水沐浴更衣。
她靠在他的懷裡,閉目養神,顯然是方才一番搜索,耗了不少體力。
倒是男人顯得十分興奮,他的手摩挲著她的發尾,手指勾纏著青絲,透著幾分旖旎的味道。
他的手逐漸變得不老實,甚至都摸向了裡衣。
周圍的溫度逐漸升高,溫明蘊瞥了他一眼,帶著幾分默許的意味。
兩人的唇很快就貼在了一起,隻是還不等將這把火點燃,外麵就傳來宮女的通傳聲。
“陛下,娘娘,太子殿下求見,說是有急事相商。”
武鳴皺眉,沒好氣地道:“讓他回去讀書,之後我去找他。”
溫明蘊卻是抬手按在他的胸口上:“他都說有急事了,何必拖延。正好我也累了,先去內殿休息,你和他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