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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迷霧聖堂的……神女。”
露西婭坦白得很艱難,從她外露的表情能清楚地看出來,在決定開口前,她一定經曆過複雜的思想鬥爭。
剖析過往的經曆,直麵內心的黑暗,對大部分人來說都不是件容易事。
但在場的觀眾表現得非常平淡,不管是蝙蝠俠、殺生院還是聽璧角的金閃閃,沒一個人流露出驚訝的神色。
“你們果然早就知道。”露西婭頗為挫敗地歎道。
“你在特殊的時間出現在特殊的地點,怎麼想都不會是個普通人吧?”殺生院微微一笑,用溫柔的語言緩解了露西婭些許的尷尬。
“確實。”露西婭點點頭,“請原諒我之前的隱瞞,不管如何辯解,我的身份和我所做過的事都是事實……隻能希望時間還不算晚。”
簡短的感慨後,露西婭切入正題,她臉上的表情忽然消失了,整個人抽離情緒,變成了旁觀的第三者。
“你們應該查到了不少關於我的過去,我是個孤兒,一出生就被拋棄了,是星星之家的瑪麗夫人收養了我……”
福利院的生活枯燥無味,每一天都是昨天的重複,一遍又一遍,死水般毫無波瀾,生命一眼就能看到頭。
比起其他活得宛如木頭般僵硬的孩子,露西婭還算鮮活,她就像一株生在牆根下的小花,雖然不是什麼名貴品種,但因為花開得鮮豔,也得到了瑪麗夫人的細心灌溉。
瑪麗夫人會送露西婭去學舞蹈,學鋼琴,認真或者說嚴苛地教導她“貴族禮儀”,她對她的要求比福利院的其他孩子都嚴格,彆人可以在讀書上偷懶耍滑,對待作業敷衍糊弄,但露西婭不可以,她必須認認真真地完成瑪麗夫人交給她的每一項任務,並在這些任務的約束下,一點點將自己變成了一位舉止優雅得體的淑女。
露西婭覺得這沒什麼不好,讀書使她明理,使她深刻地認識到了一個殘酷的現實:想要徹底離開泥潭,就不能停止向上攀登。
她的起點本來就比普通人低,她已經沉在湖裡了,她必須得百倍、千倍地努力。
如果生活一直這樣繼續下去,露西婭的人生會走向另一個截然不同的方向,她很難獲得比現在更多的金錢和更高的名望,但那沒什麼不好。
可惜人生沒有如果。
露西婭九歲那年,一個普普通通的夏季,發生了不普通的事。
“我永遠記得那個夜晚,那天應該很悶熱,但我隻能感到徹骨的寒意。”露西婭捧著殺生院遞給她的水杯,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的空氣,眼神悠遠,“我因為舞蹈課錯過了晚飯,隻能喝下一大碗水後,餓著肚子睡覺……”
臨近午夜十二點,露西婭還是被餓醒了,她感覺自己的胃正奮力蠕動著,它沒有食物可以消化,就開始消化自身……
火辣辣的饑餓令露西婭痛苦不堪,但福利院鐵一般的規則又令她感到畏懼,兩種情緒將她不斷拉扯,最終饑餓戰勝了恐懼,她鼓足勇氣,從床上爬了起來。
露西婭光著腳,拎著鞋,耐心地貼在門後等待許久,等到腳步聲漸漸遠去,巡邏的老師離開走廊,她才無聲無息地推開門,溜出宿舍,沿著陰影在走廊內飛奔。
這是露西婭第一次乾“壞事”,但她熟練得好像已經違反過千百次規定。
在上帝或者其他什麼神明的保佑下,露西婭順利溜進廚房,在櫥櫃深處找到了一塊冷冰冰的火腿。櫥櫃裡顯然不是安放火腿的地方,所以它應該是被廚師悄悄藏起來的,即使之後廚師發現它丟了,也不會聲張,隻能認下啞巴虧。
美美地飽餐一頓,露西婭揉著滾圓的小肚子,心滿意足地離開了廚房。首次冒險經曆非常圓滿,她有些愛上了這種刺激的感覺,並躍躍欲試地計劃下一次。
露西婭原路返回,路過一樓的窗戶時,月亮躍出陰雲,她很隨意地往窗外瞄了一眼,緊接著眼睛因為恐懼而睜圓了——
草坪上有一道扭曲的巨大陰影追逐著一個小小的孩子,孩子跌跌撞撞地往前跑,被怪物突然伸長的前爪按倒在地,他還沒有放棄,掙紮著伸出手,表情猙獰,眼淚橫流,嘴巴張得大大的,不僅僅是在大口地呼吸,還在發出聲嘶力竭的吼叫。
但露西婭沒有聽到任何求救聲,也沒有聽到怪獸的嘶吼,一切聲音都被詭異地吞噬了,令這一幕變成了荒誕驚悚的默片。
露西婭,救救我——孩子看到了站在窗前的露西婭,他哭著向她求救。
露西婭猛地後退一步,遠離了窗戶,她緊緊地捂住嘴巴,努力堵住從唇齒間泄露的聲響。
那是丹尼爾,什麼東西在追他,怎麼回事,他是不是要死了?
混亂的思緒填滿了露西婭的腦子,她有一段記憶是完全空白的,等她回過神時,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宿舍。
冷汗浸透了衣衫,在劇烈的心跳聲中,露西婭手腳並用地爬上窗戶,把臉貼在臟兮兮的玻璃上,努力往下看。
月光溫柔地灑下,草地上一片平靜,沒有恐怖的怪獸,沒有哭泣的丹尼爾,似乎一切都是她的錯覺。
“我一定是在做夢……”露西婭哆嗦著,呢喃著,夢遊般爬上床,用被子將自己嚴嚴實實地裹起來,閉上眼睛,強迫自己睡覺。
第二天,露西婭頂著兩枚黑眼圈出現在食堂,開始懷疑昨晚的一切隻是場噩夢。
直到她看到了丹尼爾。
“早。”丹尼爾端著裝滿食物的托盤從露西婭身邊路過,沒精打采地跟她打了個招呼。
“哐當”一聲巨響,露西婭摔了手裡的碗,在周圍孩子們不解的注視下,她雙手抱頭,驚恐地尖叫著往後退。
——在露西婭的眼裡,丹尼爾脖子上空空蕩蕩,脖頸處被撕裂的猙獰傷口還在流淌著血,隻不過那血液是黑色的。
露西婭進了醫務室,不管醫生如何詢問,她都是雙手抱頭瑟瑟發抖,除了啜泣,發不出另外的聲響。
得知消息的瑪麗夫人匆忙趕來,向醫生詢問情況。
聽到熟悉的聲音,露西婭猛地驚醒,撲過去抱緊瑪麗夫人,顛三倒四地說了前因後果。
瑪麗夫人的臉色漸漸變得嚴肅。
如果露西婭的人生閱曆再豐富一些,她應該能看出來瑪麗夫人的眼神裡隱秘地藏著驚慌失措,可惜她隻是個小孩子,還受到了驚嚇,難以分辨更細微的情緒。
聽完露西婭的講述,瑪麗夫人麵無表情地宣布她在撒謊,編出這套謊話隻是為了逃避夜遊的懲罰。
露西婭感到非常委屈,但不管她如何辯解,她還是被瑪麗夫人扔進了地下室反省。
從地下室出來後,神情恍惚的露西婭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有問題,她在床上思來想去,決定再去驗證一番。
這一次,露西婭在走廊裡撞上了狩獵的怪獸,和逃亡時仍然無聲哭號的丹尼爾。
原來不是錯覺啊,露西婭呆呆地想。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內,情況迅速惡化了,在露西婭眼中,越來越多的同伴和老師開始失去他們身體的器官,所有人都一副無事發生的樣子,似乎隻有露西婭能看穿真相。
一個人眼裡的世界跟其他人不同,瘋的到底是其他人,還是那一個獨特的人呢?
露西婭的情緒從驚恐到麻木,她已經習慣了,反正沒人理解她,大家都認為她在撒謊,她甚至聽到瑪麗夫人跟彆的老師商量,把她送去精神病院治療……
不知道這樣渾渾噩噩地過了多久,某個月圓之夜,露西婭忽然深切地預感到了一切將要結束。
她拉開門,逃出宿舍。
走廊裡擠滿了扭曲的怪物,有人形的,有獸形的,怪物和怪物在進行著難以理解的廝殺,露西婭趁機穿過它們的封鎖,衝進地牢,把自己結結實實地鎖起來。
天亮了,身穿鬥篷的人無聲無息地打開門,來到露西婭麵前。
“這裡有一個活著的,”漂浮的鬥篷下傳出嗡嗡的聲音,“她……很完美。”
露西婭呆呆地看著鬥篷人,從她的角度,本來能準確地看清隱藏在鬥篷下的臉,但她隻看到了一團令人眩暈的霧。
鬥篷人伸出手——或者說枯骨更合適——搭上了露西婭的肩膀,似乎在檢查著什麼,很快它激動起來——應該是激動,那條已經化為白骨的手臂劇烈地顫抖著。
“合適……太合適了……她吸收了那些霧,保持了理智……”
“內部構造沒有變異,她還是人……”
“帶她回去,這一趟沒白來。”
在殺生院深深地注視下,露西婭伸出手,蒼白的指尖鑽出了一縷稀薄的霧氣,像調皮的貓尾晃了晃,打完招呼,又縮了回去。
“這是我第一次接觸到迷霧聖堂,”露西婭輕聲說,“他們把我帶了回去,作為容納‘霧’降臨的容器培養。”
發生在星星之家的屠殺被媒體寫成是有心理問題的兒童跳樓自儘,明麵上死去的隻有丹尼爾。
露西婭從一家福利院轉入另一家福利院,她得到了比以前更優厚的待遇,學習舞蹈、去貴族高中讀書、出國留學……未來似乎更加光明了,但露西婭本人非常清楚,她的人生,在被迫加入迷霧聖堂的那一刻,就已經結束了。
漫長的沉默。殺生院低頭沉思,蝙蝠俠在腦子裡飛快地整理已知情報,與露西婭的說法一一對比,驗證真偽。
打破了寂靜的是BB,她清脆的聲音在房間中回響:“你還活著,也就是說,‘霧’還沒有降臨過?”
“……說實話,我不清楚。”露西婭輕輕搖了搖頭,聲音酸澀,“十九年前……迷霧聖堂啟動過一次獻祭儀式,除了我之外,他們還準備了五個用煉金術製造的‘完美容器’備用。”
“我不知道那次獻祭是失敗了還是成功了,我隻記得整個世界都在崩裂,光從裂開的縫隙中鑽出來,照得人睜不開眼睛。祭壇在搖晃中崩塌,廢墟掩埋了一切。”
“三天後我從昏迷中醒來,我還是我,‘霧’沒有選擇我。”
“七天後執行官們挖出了一條通往祭壇的隧道,在已經粉碎的神像下,他們發現了一個存活的容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