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對方說不用人幫忙時,不管是德海還是小林子忽然都踏實了一點,不讓人進去好啊,說明這是不能示人的祖傳手藝,讓他們沒底的心思多少安慰了些。
“乾爹,您說我們這樣行嗎?”還是很不安的小太監問德海。
大太監也是歎惋一聲:“聽天由命吧,既然已經押了寶,我們也把該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隻有等了。”
工房裡並不是靜悄悄,時不時會隱隱傳來錘子砸碎礦石的悶聲,以及好像在淘洗什麼的水聲,作為外行人的他們隻能一邊忐忑一邊等著。
這一等,就是一夜過去,到第二天太陽高升,大小太監就算頂著黑眼圈也愣是一個都沒睡——想想明天弄不好就會掉腦袋是個人都睡不著。正精神不濟也在強撐時,一直緊閉的屋門終於打開了。
照理說明明比他們更加勞累的女官一臉精神奕奕地走出來,手捧著一卷畫軸笑看著兩人:“幸不辱命,沒耽誤德公去麵聖的時機吧?”
完成了任務的掌事女官直接回了翊坤宮,雖說昨天已經報備過德海公公的事,梅露還是更著緊娘娘那邊,從頭仿製一張大幅古畫到底費了她一些時間。
而拿到畫的大小太監卻是久久回不過神,覺得要不是昨天親眼看到畫被燒了,自己又站在屋外喂了一晚上蚊子,他們真以為一切都是錯覺,畫還是好好的。
“快,收拾一下,馬上就該去禦書房了!”
手裡拿著一張反正德海自己是看不出異樣的高仿贗品古畫,德海也顧不得什麼了,匆匆回去收拾一下憔悴的麵容,又換了一身衣服,這才把畫放進托盤裡親自端著送去陛下那裡。
知道乾爹這是嚇怕了再也不敢假人之手,小林子隻能半小跑地跟在他後麵,心裡依舊忐忑。
真的沒問題嗎?要是被李大學士看出來是贗品,那他們……
這樣的問題德海心裡早過了不知多少遍,但大太監心理素質好,就算麵見陛下,也看見鑒定專家過來了,臉上硬是看不出半分端倪。畢竟就算是被鑒出是贗品,後果也比欺君……
“陛下,是畫聖真跡啊!”年過花甲的老學究一臉激動地對著齊皇呼喊。
瞬間,德海臉上的職業笑容微微呆滯。
“哦?”齊皇早就篤定德海這奴才不會糊弄他,但聽到真正的專家這麼肯定也是極感興趣,“明畫聖贗品極多,李老何以如此肯定?”
“當然是有依據的!”就算麵對皇帝,被質疑了的老學究也是照樣麵露不滿,然後言之鑿鑿地向其解釋,“但凡鑒古畫,都由四個方麵入手,就是紙質、印章、題跋還有在書畫上標明的年月估算。這是明畫聖在前朝崇九年間為他的母親賀壽時親自動筆畫下的,畫聖家境富裕,作畫所用的墨材也是極為講究,他在畫孔雀的翎羽和部分牡丹時刻意摻雜了金石,遇到明光便會折射出炫彩。”
他一邊說著,一邊讓人特意把畫舉到陽光下,果然,畫卷在陽光的直射下瞬間流光溢彩,本就富麗堂皇的孔雀牡丹越發華貴雍容,讓很多宮人看直了眼。
這其中當然也包括德海。
“這是最普遍的鑒畫手段之一,有些高仿贗品其實也能做到。”雖然收獲了一眾吃驚表情,李大學士並沒有停下解說,“其二就是他的題跋和印章,民間很多仿造者對畫聖的字跡和印章模仿得都很逼真,但他們很多都搞錯了一件事,畫聖所用的印章石和印泥材質也和大眾大相徑庭。特彆是章印,乍一看好像和其他人沒什麼不同,其實不然……”
說著,他伸手就要去摸,把知道這畫新出廠不超過一個時辰的大太監嚇得要死,生怕對方一不小心摸出墨跡還沒乾的情況來。
好在李大學士並沒有真摸,而是貼近虛指著:“陛下請看,這是畫聖老家清渠縣特產的朱砂、混合沉澱至少五年以上的蓖麻油再輔以各色花香調至的獨門印泥,非常適合當時流行的雙麵絹絲畫布滲透。陛下再看這兒,這方絹絲畫布已經有兩百年以上的曆史,不隻是整個卷麵不可避免地發黃,它摸在手中的觸感和放在鼻端細聞的氣味和新製品都是不同的,特彆和這印泥的味道混合在一起之後會發出類似檀香的氣味,色澤鮮亮卻不顯油膩……”
齊皇一臉興致勃勃地聽著李大學士的科普,老學究也是講得唾沫橫飛,其他伺候的宮人更是目不轉睛的傾聽著,誰都沒注意到某個大太監目瞪口呆的臉色。
“當然,我能一眼斷定它是真品,是我還有一個專門鑒定此畫的獨門技巧。”李大學士在最後洋洋得意地講出了他的絕招,“此畫在我年輕時有幸見過一次,可惜囊中羞澀隻能眼睜睜錯過,但也借那次機會大飽眼福沒放過它任何一處細節。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在它的腹背紙上見到的一樣東西,真跡上有,但贗品上從未見過。”
“哦?竟連背麵都有玄機嗎?”皇帝立刻讓舉畫的太監翻了一麵,將畫卷的背麵呈現在人前。
李大學士立刻上前指向了背紙的右側邊:“陛下仔細看這裡,是否能看到一道隱隱的汙跡?”
齊皇聞言上前細看,果然順著老學士的手看到了一條淡淡的汙痕,這並不是人為弄臟的痕跡,而是絹絲布年代久遠後天然生成的印漬,很淺,所以沒人在意。可是當他仔細去看,就發現這長長又彎彎曲曲的一道淺淺印跡竟然隱隱形成了一條遊龍的形狀。
“這……!”他吃驚了。
“是不是很像?”知道皇帝察覺了,李大學士笑眯眯道,“此畫最終入陛下之手,也是天命所歸呢。”
禦書房一下子熱鬨起來,在龍顏大悅的笑聲和一堆高呼賀喜的馬屁聲裡,沒人知道同樣跪下磕頭歡呼的德海藏在袖中的兩隻手都在抖著。
大太監此時浮在腦中的並不是之後的封賞褒獎,而是那個總低調呆在翊坤宮裡永遠淺笑從容的少年女官。
看梅露姑娘的樣子,這孔雀牡丹圖是第一次見吧?也難怪,畫聖之作就算是贗品也是極少出現在普通人家,今天我帶姑娘好好看看。
是第一次見呢,多謝德公。
一次……
她就隻看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