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您在說什麼呢, 少爺?在這個世界裡, 不會有什麼比您更重要了。”
這道溫柔的聲音響在耳畔時,之前即便獨敵萬人大軍麵對死亡關頭都隻有冷厲笑容的冷酷元帥全身一顫, 隨後猛地側身,將仰躺著的臉翻過去,伸手反抱住女仆腰際的同時也將臉埋進她的懷裡, 全身都在輕輕顫抖。
當他還是八歲孩童時都不曾對女仆做過的撒嬌行為, 沒想到十年後會做出來, 淩艾修恍然間明白自己這十年裡錯過了怎樣的溫情。
人心是善變的,上一秒會對你好下一秒可能就會持刀相向, 所以是不可信的。
這是他從上一世不斷被元帥府親信、被帝國國民、被流亡途中遇到的各色人物流露出來的惡意總結出來的一句話。
所了除了他自己, 從頭到尾他沒有真正信任過任何一個人, 包括一直對他唯命是從的梅露也是。
但是……他應該是明白的,就像這世上有父親那樣身為貴族卻為民請命的傻瓜一樣, 出現一個真正對他掏心掏肺始終如一的真心人也是會有的。
“對不起, 梅露。”不讓人看見他此時的臉, 少年啞著聲音低低道歉, “對不起。”這十年來,他對她那麼過分。
“為什麼突然道起歉來?少爺並沒有做錯什麼呀。”一隻柔軟的手掌輕輕幫他梳理著腦後的短發, 一下一下很是舒服, “淩家隻剩下您一個人了,敵人又那麼強大,您當時又是那樣弱小,正是用這樣的方式您才安然存在至今, 也讓淩家一直撐到現在不是嗎?”
若是胡亂心軟,對誰都付出信任,即便“重生”過知道後續發展,可對一個還沒成長起來的小孩子來說依然隻會死得很快呢。
她仿佛置身事外、沒有一絲委屈甚至沒有任何情緒波動的言語讓淩艾修不由想起了當初子爵夫婦特意尋來找她的那一幕,女仆也是這樣站在絕對中立的角度敘述著當年的偷換嬰孩事件,明明替梅家向沈家道了歉甚至給出了巨額的養育補償,可是沈家夫婦卻一點也不高興,甚至非常難過地離開了。
他一直以為那對貴族夫婦隻是作戲,不過是看一個更有前途的養女徹底跟他們離心斷絕關係才感到難過罷了。可現在,這股鬱堵在心的悶痛感讓淩艾修再辦法那麼認為了,不親身經曆一次,他都不知道聽到這樣的話也會產生這樣的痛心感。
“少爺,皇室派出來的討伐部隊已經被儘數殲滅,短時間內他們組織不出更像樣的陣容了,我們回元帥府嗎?”女仆在這時將話題轉到了她的職責要務內,“有關皇室勾結聯邦合力誣陷元帥府的證據我已經找到了一部分,至少再利用一次民眾為元帥府平反還是沒問題的,等澄清您的名聲恢複元帥職位,之後再布局將皇室……”
“夠了,不用澄清了。”揪緊了梅露的一角衣裙,淩艾修打斷了她,“費那個事做什麼?是我沒被人罵夠,還是你沒被罵夠?一次次的反反複複,我已經夠了。”
連著上一世一起,他被那些愚蠢的國民痛罵了不知多少次,這一世還有推廣絕症藥劑的恩情他們都尚且如此,淩艾修對他們的毫無主見、聽風是雨已經心灰意冷。為什麼他還要為這些人一直勞心勞力,為他們和聯邦一次次開戰?
“我已經當夠元帥了。”抱著女仆,向來冷酷的少年此時隻剩下滿心的疲倦,“走吧,把能帶上的都帶上,我們另起勢力。”
這一輩子兜兜轉轉,到頭來才發現,還是當個星盜更適合他。
“好的,少爺。”耳畔,是女仆一如既往溫柔又乾脆的應諾聲。
心神疲憊的淩艾修直接在她懷中睡去,他早就累了,再晚一點就算沒被軍隊圍攻而死也差點力竭而亡了,於是便也沒看到半抱著他跪坐在太空中的梅露正抬頭看向帝都星皇城所在的坐標方位,輕聲低喃了一句。
“星河帝國的皇族姓氏是季家呢。……可惜了。”
可惜?可惜什麼?
一直都在圍觀全程的係統a007聽著有些懵圈,剛想趁機問為什麼時忽然一下子自己反應過來。
不對!好像當初執行末世救世任務時,宿主侍奉的主人就姓季啊!
a007下意識地動用自己的係統特權向小世界天道查詢一翻末世之後人類的曆史軌跡,之後就是瑟瑟發抖再不敢多出聲一句。
星河帝國針對背叛國家甚至背叛人類的逆賊淩艾修的討伐最終不了了之——事實上,在看到傳回來的最後討伐畫麵,眼看淩艾修要伏誅卻突然趕到的女仆阻攔救下,在她現身的瞬間,周遭那些發動攻擊的星艦和機甲被同時切割成碎片的一幕之後,已經沒有人再提討伐這種事了。
梅露帶著淩艾修消失了,同時不見的,還有屬於元帥府曆代積累下來的大量資產,除了無法帶走的不動產之外,該拿走的都拿走了,哪怕淩家一大部分資產都被皇室和一些貴族以各種罪名凍結或侵占也沒什麼用,全都在眼皮子底下消失得乾乾淨淨。
帝國上下沒有人知道他們去了哪裡,隻有沈夢秋多少清楚一些。
但她什麼也沒有說,隻是在兩年後,那個人以星盜王的身份再度登場時才有些感慨。
“就算沒有女主,他的命運也是早就注定好了……”明明書中的劇情時間按理說才開始沒多久,但是反派的結局已經提前結束了。
可感慨過後,沈夢秋又有些恐慌。男主死了,反派也提前進入結局劇情,導致女主連後續出場的理由都沒了根本不見影子,她知道的書中故事已經完全崩壞,未來會發生什麼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昔日的帝國元帥搖身一變,成了讓世人聞風喪膽的星盜王。無論是帝國還是聯邦先後派出軍團前去討伐圍剿,都是以慘敗造終,後續的一兩年裡,那些桀驁不馴的其他星盜早就被他的勢力不斷收編。以至於後來他的打劫規模越來越恐怖,那些倒黴被他盯上的獵物無論是帝國貴族還是聯邦官員,最後除了乖乖將他想要的東西奉上就隻有全滅一個下場。
他如那些人嘴裡謾罵的那般,真的成了人類社會的一顆毒瘤,無比痛恨卻又切除不掉,真正遇到時他們又瑟瑟發抖恐懼不堪。
然而對於兩國高層來說,淩艾修固然可恨,可已經不是帝國元帥丟失了影響力的他現在就是個一頭凶狠又滑溜的獨狼而已。所以和受損最多、也罵他罵得厲害的兩國平民不同,兩國的高層直接將他扔在一旁置之不理。
比起淩艾修這條喪家之犬,他們更想發動一次大規模的戰爭——最近手底下的那些平民又不老實了,對上層的不斷壓榨感到不滿有覺醒想推翻高層的意識,為了轉移這幫蠢貨的注意,將這份內部矛盾轉向對外發泄是很有必要的。
於是乎,醞釀了長達半年,開戰時戰線長到十顆星球的大規模戰役暴發了。
軍隊裡那些為了軍功,或者說為了也能躋身到上層的平民士兵在兩國高層的煽動下早就熱血沸騰,將對麵的一個個敵人換算成各種戰績點,沒了星際戰爭症候群的顧慮,士兵們互相廝殺時都比以往多了幾分狠勁,反正再也不用擔心幅射到其他國民同胞身上,若是僥幸活下來更不用擔心遺傳給自己的孩子。
而就在兩國交戰得最為凶狠激烈的時候,之前被判斷為隻是意外的蟲族大軍突然傾巢而出。
它們不但襲擊了正在集中注意力互相交戰的兩**團,更是突破了人類防線朝著內部奔襲而去。星河帝國的帝都星再一次遭殃,隻是這一次倒黴的就不是太子府一個地方了,而是皇族成員所在的皇城。
作為皇室成員的季家在這場災難裡幾乎全軍覆沒,活下的,隻有一個尚在繈褓中的嬰兒,等同於滅族。
突然失去了皇室,外部又有蟲族襲擊,整個星河帝國徹底亂套了,比同樣遭受蟲災的地球聯邦局勢要混亂上幾倍。
然而就在這種人心惶惶的情況下,也有人開起了派對,大肆慶祝起來。
沈夢秋就是其中一個,季家沒了,他們沈家再也不用擔心東窗事發被皇室報複。畢竟沈夢秋很清楚,第一次的蟲族襲擊是她在瘋狂之下引來的,沒有被找到是因為梅露幫她掃了尾,然後皇室又主動扣鍋給了元帥府想整垮淩家罷了。
皇太子季雲諾在書中害死了她全家不夠,這一次更是親自動對他們一家動手,沈夢秋是做夢都想他和他全家都死光光,這樣才能泄她心頭恨。
現在如願了,她哪能不開心?
不過比起她來,淩艾修這個比她更慘的苦主應該更高興吧?
心性十分偏執卻也有牽掛的沈夢秋會這麼想很正常,但另一位當事人是否真的如此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事實上,相比起子爵府關起門來開宴慶賀的歡喜勁,遠在另一片星域,藏身於危險隕石帶後方的星盜王大本營裡卻是一切如常運行。
那是一座早些年被地球聯邦廢棄的人造空間要塞,後來被一夥強勢的星盜占據花了近百年慢慢修補改造,然後又費儘大半生故意做出一道天然的隕石帶將其藏在後方,不但地形隱秘難以被人搜查到,就算不小心暴露了老巢,那些擋在前頭的大量隕石也讓想要討伐的星艦等龐然大物止步不前,絕對的易守難攻。
可惜早在兩年前這座堅固的堡壘還是被攻破了,新主人在拿到手之後做起了更誇張的修改,原本破破爛爛到處都是“補丁”的要塞本身煥然一新,麵積更是擴大了一倍不止;而護在周圍的隕石帶更是以古地球時代聞名華夏的奇門遁甲重新排列,配合太空隕石裡各種特殊的磁場,胡亂瞎闖彆說迷路這種小事,不小心被陣法殺死也不奇怪。
現在所有的星盜都以能成為星盜王麾下的小弟為榮,不隻是為了他前帝國元帥的名頭,更是因為他指揮軍隊戰無不勝的戰績。星盜這種成天把腦袋彆褲腰上的土匪行當,誰不想找一個強力的靠山,何況一個從來沒輸過的靠山。人家要是真站在麵前,彆說立刻納頭就拜根本無人嘲笑,更多的全是嫌自己手慢了。
“少爺,聯邦a區的獨眼星盜團最近和我們外派踩點的人有接觸,送來了一份s級純度的天晶石,似乎是有意加入我們的盜團麾下。帝國半人馬星附近流竄的一夥星盜團對我們很不滿,於昨日主動發起挑釁,分團報告說已經全被殲滅,這是從那夥人的老巢裡搜羅出的物資清單。”
和元帥府書房幾乎一模一樣的房間裡,女仆拿著一疊資料遞送給主座上的人過目,眼睛看都沒看資料一眼,口中卻是不停歇地敘述了所有事物,儼然一名再合格不過的助理。
主座上,已經長成青年之姿的淩艾修心不在焉地接過她遞來的資料,越發深邃俊美的麵容此時有些複雜地看了女仆一眼。
“還有今日,來自聯邦阿爾法星域的……”
“可以了,梅露。”抬手打斷她的話,“這些事情先到此為止吧。我們已經是星盜了,不需要再像元帥府那樣一直一板一眼總有做不完卻不得不做的事,那些玩意我想什麼時候處理都可以。”
“好的,少爺。”女仆立刻停下了事務報告,絲毫沒有其他人在此時會有些疑惑委屈“明明您前一陣子還說過日程就按照元帥府的那套來過的,現在又改口幾個意思”,溫順地一切照辦。
淩艾修看著她平靜微笑的臉,心頭又是一陣鬱堵。十來年的時光過去,女仆的麵容依舊嬌美有若少女,看他的眼神一如往常清澈美麗。
“梅露,季家被滅族了,是你做的嗎?”知曉蟲族秘密的淩艾修問起這件事。
“是,也不是。”女仆笑容不變,就和當初她沒隱瞞自己換下沈夢秋和母蟲定下契約控製了它一樣,現在也是如此,“我隻是在放走母蟲之前,對它下達了一個契約命令。一旦聯邦和帝國開戰,它就派遣蟲族進攻人類,但不得故意滅絕他們,否則就會失去自由做我寵物繼續受我驅使。他們現在又開戰了,蟲族會出現隻是母蟲在履行契約而已。”
這個不知道該說是絕妙還是狠毒的點子讓淩艾修都愣了愣,便又聽她接著道。
“至於蟲族會襲擊季家,應該是沈小姐的緣故。沈小姐對皇室的怨念很深,她和母蟲締結精神契約的那些年一直都沒停止過對皇室的恨意,這種恨意在母蟲孵化期間達到了頂峰,受這位另類‘母親’的影響,母蟲對季家產生厭恨也很正常。這次派兵襲擊人類,大概也順手命令了手下精銳對皇室進行了一次清洗吧。”
淩艾修怎麼也沒想到,導致皇族覆滅的,是他一直沒怎麼看得起的沈夢秋弄出來的,愣了半晌以後他忍不住哈哈大笑出聲。說起來上一世他打聽到有關蟲族的消息時,皇室也損失不小了,那個小小的子爵之女,看著又蠢又犟的個性,沒看出來能耐挺大。
而且梅露給母蟲下達的命令也是,隻要兩國一交戰就會引來蟲族,次數一多他們必然要麼休戰,要麼聯合在一起對付蟲族。再想像以前一樣互相打生打死根本不可能了,他們之間除了和平彆無選擇。
笑著笑著,看到旁邊安靜站著,溫柔看著他的女仆,淩艾修的聲音又小了下去。明明算是大仇得報了,仇人還是死在自己的仆人手下,他的心卻突然一陣空洞,完全沒有應有的喜悅。
“梅露。”青年從椅子上起身,比女仆高出一截的身形青鬆一般修長挺拔,他壓下那種不適感,扯出一抹笑,“晚上設宴吧,慶祝皇室覆滅,也順帶招待一下阿爾法星域的來客好了。”
“好的,少爺。”女仆領命而去。
淩艾修看著前麵被輕輕關上的房門,笑容漸漸淡去,眼底溢出悲涼。
夜晚,要塞裡專門用來舉辦盛會的宴會大廳一片金碧輝煌,無論是陳設還是裝飾細節處處都彰顯著高雅的品位與格調,完全看不出這是一個星盜的老巢,接待的也是一群星盜。
“星河帝國的皇室被蟲族滅了,那邊亂成一團,正是我們出手的好時機啊!”
“沒錯沒錯!這種秩序崩壞的時機可不多,趁著帝國還沒立出新的話事人之前趕緊能多撈就多撈!”
“你們是不知道,艾爾那老東西走了多大的好運,趁著這場亂他擄走了一個侯爵家的千金,長得可真是叫一個漂亮啊!可真是享福了!”
“這算什麼!前些天我還搶了聯邦一船貨呢!裡頭的漂亮女人我全都劫走,當天就給底下的兄弟們瓜分了!”
“仗義!居然這麼舍得!”
“正常,他們和帝國打仗本來就損失了很多力量,又被蟲族那麼一攪和,根本沒空像以前那樣追捕我們了!”
主座之下,是一幫胡吃海塞的星盜頭子,這些人行為還算規矩,但交談的內容是尋常人很難接受的話題。
主座之上,淩艾修麵無表情地聽著,他一言不發,隻是一杯接著一杯的喝著酒。
“老大,一個人喝多沒意思啊!”這時,一個星盜頭子站起來,舉著酒杯迎向他,“我們這些兄弟陪你喝!我先乾了!”說完一仰頭就一口全悶。
星際時代,因為早期華夏人的絕對強勢地位,古地球時期華夏人的酒席文化到現在依舊經久不衰,從帝國到聯邦全程通用,酒鬼們更是愛極了這份文化。
淩艾修看了他一眼,唇形完美的嘴角輕輕扯了扯,也不拒絕仰頭就是一杯。那瀟灑冷酷的姿態看得不少人心底罵人,他們要是也能長成這樣,一輩子都不愁怎麼搶女人,隻會愁怎麼把她們全推開。
淩艾修自己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隻知道底下那些人無論誰來敬他就接著,到後來意識有些模糊了,底下的那群渣滓們也全趴下了。
“少爺,客人們都醉了,我先送您回房間吧。”模糊間,他聽見女仆的聲音,便呆呆點頭,任由對拉過他的肩膀,帶著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