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家是不是被騙這隻有當時的主事之人, 蘇沐她爹知道。寄雪願意相信當今武林正道還不至於如此喪心病狂,但是, 這事情可不隻如此而已。
寄雪諷笑:“是,蘇家都是正氣淩然的大俠, 幫貪官貪汙賑災糧你爹不會故意做, 那麼後續呢?水寨連夜把糧食送往南邊, 當時南邊的百姓都知道, 是太湖送來了糧食。可失了兄弟身心俱疲的水寨兄弟,回來後聽到的是什麼?蘇家鏢局護鏢有功, 賑災糧如數被送往災區?蘇家因此名聲大噪, 賈冠這個狗官受皇帝褒獎,我們太湖水寨!死了十幾位兄弟, 拚死護下糧食, 救了數萬百姓!卻被你們戳著脊梁骨罵惡賊!那一年, 水寨幾次被官府圍剿,跳進黃河洗不清, 多少人因此血灑太湖?時至今日, 我們水寨的兄弟, 罵一句蘇家,罵你們是奸賊,難道罵不得嗎?”
寄雪一步步逼近:“你們為虎作倀,事敗後頂了我們兄弟血肉換來的名聲,用我們的血擦亮你們鏢局的門楣,我問你, 我們憑什麼罵不得!你爹娘死了,我們兄弟就沒死嗎!憑什麼罵不得!有何罵不得!”
蘇沐被她突然爆發的氣勢逼得連連後退,她忘記了自己的功夫,在寄雪的氣勢下努力回憶當年父母的情形,想要反駁她的汙蔑。
寄雪描述的事情讓在場之人全都驚訝不已。
旁觀的樓方等人全都皺起了眉。
陸無劍冷然:“倘若這是真的,蘇家也不過如此。”
宋青雲默默,他心疼從小長大的師姐,可這事太顛覆他的三觀了,一時之間對自己從小所見都有了不確定。
樓方臉上的微笑已經沒了,合起了折扇微微蹙眉,看著場中的兩個姑娘。
柳英柳傑過來不久,剛好聽到了兩人的對峙,柳英很中肯地說:“這是賈冠能乾出來的事,三年前查處罪證,我爹還說他算是有點良知,什麼都貪了,唯獨己亥年的災糧沒貪,如今看來,他是沒貪成,順勢搶了水寨的功勞。”
柳傑:“仗義每多屠狗輩。”
蘇沐隻知道當年她爹受狗官蒙騙,從此此事成了他心病,門下弟子一旦說起鏢局功勳,旁的可以,但是己亥年賑災之事誰都不許說。如今寄雪說出如此詳細的前因後果,她聯想往日,頓時沒了底氣。
但是她不相信自己的父親是心黑奸惡之人,不然他怎麼會十多年後還耿耿於懷呢?她爹是被逼的,是狗官害了她爹。
“我爹從沒認下這個名聲,一直以來也嚴令家中師兄弟不得以此標榜,狗官勢大,他是被逼無奈的。”說著,她看向歐陽莊主,“歐陽伯伯,你是我爹的好友,你知道他不是這樣的人!”
歐陽莊主神色嚴肅,聽到這,沉吟了一番開口:“蘇兄的品性的確不會為虎作倀,當年這事,我曾經的確聽到過蘇家失鏢的消息,後來反轉,我還以為是自己聽信了謠言。後來和蘇兄談起,他麵色鬱鬱不像人逢喜事,反倒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如今看來,便是應在這裡。”
蘇沐點頭:“我爹從不曾要你們名頭,也為此餘生都在自責內疚。”
寄雪哈了一聲,聲音中十具諷刺:“說什麼故意不故意,內疚不內疚,最後的結果,不是你們蘇家因此得利嗎?你們蘇家上上下下,沒享受到其中的好處嗎?你們蘇家,有誰沒占到一份便宜能大聲說一句,我是無辜的?”
魏俊聽得差點跳起來鼓掌叫好!
樓方臉上又露出了微笑:“以彼之道還之彼身,這姑娘好生了得。”
陸無劍道:“她們說的都沒錯,水寨不是什麼好人,蘇家也不是。”
樓方笑問:“那陸兄,你覺得什麼是好人?誰是好人?”
陸無劍一時無話。
宋青雲第一次出聲:“這世上少有真正的好人,也少有徹徹底底的壞人。”
樓方打開折扇搖了搖:“是了。”
柳英道:“所以朝廷才有律法,罪責輕重各有刑罰,不一概而論也不憑心而斷。”
說起朝廷,江湖人都無話了,重新看向場中。
場中,蘇沐被寄雪一句句逼到死角,再無可辯駁。
歐陽莊主長歎了一口氣,開口:“羅姑娘,這日這事,的確是我這世侄女莽撞衝動害了貴寨三位兄弟,隻是她性格如此,過於嫉惡如仇,不瞞你說,犬子累你所救,也是因她衝動所為,如今既然真相已明,咱們化乾戈為玉帛,讓我這世侄女上門道歉,向三位兄弟家屬奉上賠償,儘力撫慰三家傷痛。你看如此可好?”
“歐陽伯伯——”蘇沐不敢相信,歐陽莊主竟然讓她去水寨道歉。水寨和蘇家為敵多年,她怎麼可能去仇人家中道歉!
寄雪嘲諷地看了蘇沐一眼:“歐陽盟主,道歉不必了。我也知道,蘇沐武功高強,我們平頭百姓惹不起。我一個弱女子帶著幾個好友第一次從水寨出來,不是為了追求什麼正義,世間黑白正邪,我們水寨早就看透了。隻是因為,我們如今與世無爭,蘇女俠卻還是糾纏不休,兄弟們的憤怒難以平息,眼看著又要起乾戈……我們當家不願意看到這種局麵,我想歐陽盟主也不願意看到。”
歐陽莊主讚許點頭。
“所以我來了。沒有打算向蘇沐報仇,隻是找歐陽盟主講個道理。既然道理講明了,我的要求隻有兩個:一,歐陽盟主前頭說的補償,希望蘇沐誠意足夠,衝叔一位老母一位遺孀兩個兒子一個女兒,他是家中頂梁柱;淘兒二人家中貧困,父母兄弟都是不會武的普通人,既然要賠償,需賠償足夠了才可以;我說的情況對與不對,歐陽明都可證明。”
魏俊立刻點頭:“寄雪說的不錯,他們三人家中的確如此,而且普通人家中沒了年輕壯力,日子根本過不下去!”
寄雪又說:“二,我要蘇沐發誓保證,從此遇見我們水寨兄弟,不得傷害任何一人。我們兩家是有仇,但到底誰欠了誰,這事情可不好細細說,水寨的確劫過蘇家許多鏢,但蘇家也對水寨手下不留情。故人已逝,我們不願意把陳年舊事翻出來,也不打算用過去的事情揚名立萬,咱們彼此相安無事,各自安好便罷了。”
寄雪說得很大方,而且的確沒有站了道德高地就咄咄逼人,她的要求不高,一要賠償,二要保證以後水寨不受蘇沐威脅。
歐陽莊主點頭,看向蘇沐。
蘇沐不是完全偏執不講道理,她不能接受向水寨低頭,但是想起當年之事,的確是自己家占了便宜,而且死的三人,她平靜下來想想也的確罪不致死,便忍下了不甘願意賠償。但是對於發誓保證:“這不可能,我可以答應不輕易傷害你們的人,但是如果你們有人作奸犯科,難道我還不能出手懲戒了?”
“他們做錯了事,有的是人懲戒,我們水寨就第一個不會放過,其次沒有江湖俠士還有官府衙門,至於你?我不信你,你還是少管這一樁閒事,出門左拐找個官差也比你動手好。”
蘇沐被她說得臉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白,外邊看戲的幾人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柳家兄弟卻覺得寄雪說得對極了,有事找捕快呀!彆動不動喊打喊殺的。
歐陽莊主麵露無奈,好不容易嚴肅了神色要求蘇沐照做。
在場眾人無人幫她說話,蘇沐滿是屈辱地舉起手。
“且慢。”寄雪又說。
“你又想怎麼樣?”蘇沐瞪眼。
“蘇家先人我不打擾,你就以自己作為蘇家人作保,如果違抗今日誓言,你蘇沐就從此自除蘇家族譜,不算蘇家人。”
蘇沐大怒:“你不要得寸進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