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鐧一路跑進學堂, 剛過了泮池,就看到兩個女子往外走來, 其中一個手裡牽著個孩子, 正是弟弟楊鉞。
他視線第一時間就鎖定在了弟弟身上:“楊鉞!”
楊鉞正和皇甫楹說得開心,聽到哥哥的聲音一扭頭,心裡一驚, 意識到自己下學晚了。他連忙鬆開皇甫楹往楊鐧身邊跑去:“大哥——”
楊鐧扶住弟弟的肩,看了看他,確定他沒事這才安下心:“怎麼這麼晚才出來?被先生留堂了?”
楊鉞搖頭:“沒有!我遇到上次買草編的姐姐了!”說著,伸手往後一指。
楊鐧想到了那位好心的姑娘, 抬頭往前看去, 看清了對方的麵孔,呆住了……
皇甫楹和他一樣驚訝, 這是什麼樣的緣分,每次出宮都能遇到他,而且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遇上,照這樣看來, 這位楊捕快竟然還是楊鉞口中的大哥?
“這京城真是小啊!”她半是自我感歎,半是玩笑。
楊鐧有些恍惚地看向弟弟。
楊鉞拉著他往皇甫楹那邊走:“姐姐真的是女皇身邊的女官!大哥,女皇知道我了,還因為我蓋了義學呢!”
楊鐧拉拉他:“彆胡說。”
皇甫楹笑說:“小楊鉞不算胡說,女皇的確是為了每個像楊鉞這樣的孩子,才想要大力推廣義學。”
楊鐧遲疑地看著她:“小姐你……真的是女皇身邊的女官嗎?”
皇甫楹說:“我的確是宮裡出來的。”
從村姑到大家小姐再到女皇的女官,楊鐧受到的衝擊有點大, 一時沒聽出她話語中的模糊,下意識就以為她是承認了,在他心裡,陛下身邊的女官已經是最高身份了,他不曾再往上想。
想到上次她對他們家的幫助,他退後一步,抱拳對皇甫楹行了一禮:“多謝姑娘上次的義舉,楊鐧銘記在心。”
皇甫楹笑了:“原來你叫楊鐧啊?弟弟叫楊鉞……你們家是湊齊了十八般武器嗎?”
楊鐧不好意思地笑:“家中就我和二弟兩人,沒有十八般武器。”
楊鉞拍拍胸脯:“因為我們是楊家後人,我們是要上戰場殺敵的!”
皇甫楹看過去:“楊家?”
幾人一起慢慢往外走,楊鐧拍拍弟弟的肩不讓他吹牛:“先祖父曾有點建樹,隻是我們這些後人沒能繼承先祖遺誌,早已庸庸碌碌,也不配再提起當年勇了。”
皇甫楹倒不覺得,她剛看到楊鉞的時候,就覺得他和一般鄉野小孩不同,沒上過學,但明顯有不錯的教養,這在鄉野違和又少見。
“姓楊的將軍麼……”她思索起來。
楊鐧微微窘迫:“不是將軍,祖父當年在遼定城做參將……”怕皇甫楹又有什麼誤會,他直接說了祖父的名字,“先祖父是楊鼎。”
皇甫楹先是一愣,接著恍然,最後滿是驚訝:“楊鼎將軍?戎人犯城,死守遼定城一個多月,彈儘糧絕之下,憑借最後的十七名將士守住了遼定城直到援軍趕來的楊鼎將軍嗎?”
楊鉞驕傲地說:“就是我爺爺!”
皇甫楹是真的意外了。意外見到了傳說中楊鼎將軍的後人,的確,楊鼎或者的時候的確不算是將軍,但是十七人守住了一個城,這件事當年震驚了全國,這十七位將士最後都重傷不治犧牲了,楊鼎被追封為將軍。
更讓她意外的是,如今,楊鼎將軍的後人竟然過得如此捉襟見肘:“當年朝廷發了撫恤金……”
楊鐧說:“祖母用大部分的錢救濟了那些士兵的家人。”
皇甫楹沉默了很久,說:“是朝廷做得不夠好。”
楊鐧卻搖頭:“不是朝廷的錯,是祖母覺得對不起那些將孩子交給祖父的士兵家人,我家會這樣,最大的問題是我父親……”
因為楊鼎去世時,楊鐧的父親才十三歲,在過去的十三年,他很少見到父親,在後來的人生裡,他因為父親的犧牲,獲得了朝廷和百姓的種種照顧和遷就,當時楊鼎的夫人悲傷過度,還忙著安撫士兵家人,對向來懂事聽話的兒子難免力不從心,懈怠了一些。等到塵埃落定,終於有精力仔細照顧兒子時,楊鐧的父親已經叛逆不可管教,荒廢了武藝,走上了歪路。
楊家的錢,不是被楊家祖母散光的,是被楊鐧的父親敗光的。楊鐧的母親和父親是表兄妹,但是,嫁給表哥,她吃了一輩子的苦,直到丈夫去世才鬆了一口氣。然而,長子剛成年,幼子還懵懂時,她自己也撐不住一病不起。
皇甫楹聽得心情格外沉重,一個用身軀抵擋外敵保家衛國的烈士,最終後人卻是這樣下場……
“這些年,朝廷對我們家一直有照顧,我能考上捕快也有這一份關係,還有女皇這次辦義學,二弟可以免費讀書,我們兄弟很知足。”
“對,我以後會考上狀元,讓大哥當大老爺!”楊鉞握著拳頭保證。
皇甫楹噗嗤笑了:“這可不行,當狀元做大官是為了替百姓做實事為民做主,不是為了讓家人去當大老爺的。”
楊鉞隱隱約約知道這個道理,立刻說:“那我讓我大哥在家裡當老爺嘛!不用乾活,想吃什麼吃什麼,想睡懶覺睡懶覺!”
楊鐧拍了拍他腦袋:“是你自己想吃想睡吧!”
楊鉞一臉不信地看著楊鐧:“大哥你不想嗎?有吃有喝還能睡懶覺,誰不想這樣啊!”說著,深沉地歎了一口氣,老氣橫秋的。
不止皇甫楹,連一直安靜跟隨的宮女都笑了出來。
楊鐧卻搖搖頭,十分認真地說:“不想,豬才這樣想,所以最後它被人宰了。”
楊鉞一噎,扁著嘴沒說話了。
皇甫楹看向格外成熟穩重的楊鐧,今天她見了很多這個年紀的年輕人,也許是從小家庭的關係,他比那些人成熟太多了,彆院的年輕人都是少年意氣,而他,已經是個穩重的青年了。但是再看楊鉞,八歲的孩子,還是有著他的童真和單純,顯然,楊鐧把所有重擔都扛在了自己身上。
“那你呢?你的理想就是當個捕快嗎?”她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