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玉很樂意與皇帝閒聊, 最好聊得他完全沒有性致。
她一邊手底下忙著收拾一邊回答皇帝的話：“在家時偶爾會動筆，父母兄嫂疼愛我，時不時送我一二畫具, 我呢，三五天才畫上兩筆，久而久之, 畫藝沒什麼進步，倒是畫具比誰都齊全。”
她對皇帝有抵觸情緒，一時之間沒有徹底入戲，隨意說話就忘了自稱，自進門開始連續說了好幾次“我”字。
皇帝聽多了就發現了，微微詫異, 看了她一眼。
南玉在他的視線中回想自己是不是說了什麼不妥當的話, 猛然回神，才現在她沒有和原主從前那樣用卑稱。
她臉上閃過驚色，看向皇帝。
他不快了？
這麼小氣！
皇帝發現了南玉臉上的驚惶, 原本的詫異反而成了好笑。楊南玉這個姑娘，從她十四五歲時他就聽說了, 是從她爹戶部尚書楊大人口中聽聞的。楊大人寵愛幺女, 偶爾君臣閒話，皇帝說自己的長女太子, 楊大人嘴裡則永遠都是這位小女兒, 說她小時候如何玉雪可愛, 從小又如何貼心孝順。
皇帝見到真人時挺好奇的, 還有種把人家家裡的寶搶到了自己家的得意感。楊南玉也的確如他父親所說, 非常溫婉貼心, 說話做事永遠讓人如沐春風, 在她身邊，皇帝每次都身心愉悅。
但是楊南玉太完美了，她的寬容大度，永遠不讓人難堪的性子連皇帝見了都甘拜下風，自愧不如，這樣的女子，相處久了，富有四海的皇帝就慢慢覺得習慣、沒有新鮮感了。
尤其是他遇到性格靈動，內外反差極大的人以後。
今天是皇帝頭回看到堪稱皇家模範的楊美人頭一回失誤，作出違背自己行事作風的行為，而且顯然，她自己都沒意識到，一旦意識到以後，被自己嚇壞了。
南玉很快就發現了皇帝眼中閃過的笑意，然後是好整以暇看好戲的表情。她心中轉了幾個彎，臉上露出不好意思又微微忐忑的表情，蓮步輕移，走到皇帝身側，蔥白的指尖輕輕捏住皇帝的龍袖：“皇上，你不生氣吧？”
皇帝裝糊塗：“朕好端端的生什麼氣？”
南玉抿唇偷笑，立刻鬆開手走回去：“沒什麼。”皇帝詫異地挑眉，覺得楊美人今天有些不一樣了，按照以往，她必然是穩重地認錯，真誠得讓人無法對她起苛責的心。沒想到今天竟然直接耍賴，他裝糊塗，她就偷笑著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
瞧她故作忙碌收拾，嘴角卻一直掛著偷笑，跟偷了燈油的耗子一樣。
雖然這行為“沒有規矩”，但是皇帝突然看到了楊南玉身上屬於少女的那份靈動。
從前的楊南玉太穩了，穩得不像一個少女，倒像是曆經世事的中年人。
皇帝也不在意她“忙”，自個兒坐到一邊，喝著茶繼續和她閒聊：“你在家都畫什麼，喜歡畫花草？”主動請纓給太後畫梅花，應當是有所倚仗才是。
南玉隨口答著：“什麼都畫，不過大多是花草人物，山水畫我掌握不來，到底沒親眼看過山河磅礴，畫不出那個意境。”
皇帝想到她女子的身份，幾乎沒有機會出門訪名山名水，點點頭。
南玉沒有在此事上多說，而是不著痕跡地引到自己的目標話題上：“況且我與這些花啊木啊有緣。”
皇帝有些好笑：“有緣，怎麼有緣了？”
南玉從顏料中抬起頭：“我喜歡調香，經常接觸這些草木，又常自己培植花木，大半時間與它們打交道，可不是有緣？”
皇帝驚奇：“你會調香？”
南玉歸置好了畫具顏料，走過來躍躍欲試：“皇上要不要試試我調製的香？我有一款寧心靜神的香料，從前在家時爹爹很喜歡，說忙完以後焚香一刻鐘他便能安然入睡。”
皇帝心裡不以為然，卻對楊美人突然露出的這個愛好有些好奇，招手讓她拿來看看。
楊南玉揚聲叫自己的侍女：“訪香，將我的安神香拿來。”聲音裡帶著從未有過的雀躍與激動。
皇帝像頭回見到楊南玉一樣看著她，看到她此刻的眼神亮得奪目，整個人都仿佛活了過來，沒有了往日沉穩端莊的模樣。看來真的很喜歡這件事，他暗想。
侍女名字叫訪香，從前他都沒注意過，現在一聽，才知道竟然是應在這裡。如此想來，皇帝發現自己對楊南玉的了解似乎十分片麵，隻知道她行事大氣，性格溫婉，卻不知道她真實本性是否如此，私底下又有什麼喜好，會做些什麼。
至少今日一看，楊南玉絕不是印象中那麼老成，還是有少女活潑的一麵。
宮女很快把南玉要的香料拿了過來，她看向皇帝，躍躍欲試又心有顧忌：“皇上，是不是要先讓人檢驗一下？”
皇帝：“張從書。”皇帝喊自己貼身伺候的太監總管。
張從書快步進來，小心翼翼地捧了楊南玉的香料退下。
楊南玉興致低落了一些，沉默了一下揚起笑臉：“陛下用過晚膳了嗎？要不先用膳？”
皇帝看到了，但是驗毒是規矩，楊南玉是不是專業的且不好說，萬一弄出來的香料有問題，他是天子，不能冒險。所以對楊南玉興致被打斷他沒有安慰，點頭：“叫膳吧。”
楊南玉低落的情緒隻有幾秒，很快就消散了，轉眼間又是那個溫婉端莊的楊美人，陪著皇帝聊天吃飯。
若不是安靜用膳時，她低頭露出空白的神情，顯得情緒低落，皇帝以為還是那個完美無缺的楊美人。
因為南玉在吃飯沒人注意的時候流露出了失落的情緒，皇帝對她生出一分憐愛之情，想起楊尚書從前說女兒貼心，處處為人著想，明白這位楊美人處處完美恐怕一直都是為了旁人遮掩自己情緒，堅硬的君心也軟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