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雲層風起雲湧,電閃雷鳴,諸神打架,一出手就是山崩地裂。地麵上仙魔也漸漸殺紅了眼,鮮血把土地浸沒了一層又一層。喊殺聲大作,火球如雨點般落下,隨便一砸便夷平一座山。火球上麵覆著的是神火,不怕水也不會熄滅,一沾著草木就熊熊燃燒起來。
頃刻間,火雨紛飛,山火連天,到處都是飛禽走獸的悲鳴。
洛晗聽到外麵的動靜回頭,驚訝發現世界已經完全變了模樣,哀鴻遍野,宛如末日降臨。
實際上,再讓上麵那些神打下去,世界末日也不遠了。
洛晗咬牙,用儘全部力量讓時間流逝的更快,隻有魔神死了,她才能騰出手去阻攔其他人。洛晗體力已經近乎透支,而淩清宵,更是變成一個血人。
他原本是一襲白衣,後來被鮮血浸紅,血跡乾涸後,上麵又覆上了新的血,一層層疊下來,衣服變成暗色的褐,幾乎沒有乾淨的地方。
毋庸置疑,這是一場苦戰。淩清宵能撐到現在,全靠他驚人的意誌力和近乎冷酷的頭腦。淩清宵在某次閃避中感受到一個致命漏洞,他在空中硬生生改變軌跡,從側麵踩著石壁躲開魔神的一排攻擊,在頂端用力一點,翻身而下,全力使出一劍。
這一劍因為太過專注,甚至都沒有招式。烏雲中繚繞著天雷,一瞬間天雷被淩清宵的劍勢勾動,順著九霄劍的劍身爬了一圈,和靈氣纏繞成一條龍,長嘯一聲,朝魔神衝去。
這一招沒有招式,沒有劍譜,是淩清宵完全獨創的劍意。劍法一旦生出劍意就超脫了形這個階層,而進入意的境界。劍法人人可練,可是劍意獨一無二,悟出劍意,代表著習劍者已經突破外相,化有招為無招,進入劍隨心動、人劍合一的高階層次。
天地清正,降妖除魔。一往無前,神擋殺神。
淩清宵第一次悟出劍意就能劍意化形,劍意上強烈的殺意引發誅神陣共鳴。陣法中能量劇烈抖動,被劍意牽引成一道明亮的遁光,帶著清越的龍嘯聲穿越魔神胸膛。
這一劍,是誅魔,亦是誅神。
上方混戰的諸神聽到聲音,驚訝地朝地上望去。戰場上士兵們聽見上空響徹龍吟聲,不明所以抬頭,小澤滿身血跡,站在一地狼藉中,不可置信地望向另外一邊。
能發出龍吟聲,這個人,隻會是淩清宵。他做了什麼?
魔神被強烈的光橫穿而過,他仿佛在空中停了一下,身體才緩慢朝後倒去,砰的一聲摔在地上。
直到這時候,魔神的眼睛都是大大睜著的。
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自己竟然會真的死在兩個新人手裡。殺他的人,還是被他視為螻蟻的仙族。
與此同時,洛晗再支撐不住,脫力摔倒在地。淩清宵也猛地墜倒,他立即用劍插地,撐住自己身體。
神的力量來源於天地,死後,也將歸於天地。魔神倒地後,很快,身體就開始潰散。洛晗和淩清宵靠的近,不可避免的,也沾染了一部分神力。魔神活著時他的力量狠毒霸道,可是等他死後,逸散出來卻是最本源的五行之力。
洛晗心想不要白不要,就順便吸收了一些。魔神的身體即將消散完時,突然砰地一聲,他的神格連著剩下的神力,一起被炸成碎片。
洛晗顧不得暴露了,連忙扯出一個防護法器來擋住前方的爆炸。等氣浪過去後,空氣中浮著大大小小的黑金色碎片,這是魔神的神格,真正區分一個神的本源。
誅神陣已經被炸毀,洛晗撐著酸軟的四肢,跌跌撞撞跑到淩清宵身邊,驚慌地試圖扶住他:“你怎麼樣?剛才被傷到了嗎?”
淩清宵搖頭:“沒有,我有龍鱗護體,無妨的。”
雲層上空其他神顧不得混戰,紛紛飛到地麵。他們直到看到神格碎片,才終於感覺到,原來這是真的。魔神,數一數二強大的魔神,就這樣在他們麵前,被人殺死了。
對手是兩個完全不被他們放在眼裡的新人,其中一個甚至還是個仙族。
除了羲衡,其他所有神都震驚地說不出話來,怎麼可能呢,這就像三歲小兒殺死了衣食父母,信徒殺死了神像一樣可笑。但是,這一切偏偏發生了,就在他們眼前。
立即有神被激怒,他目光不善地看向洛晗和淩清宵,洛晗還是個年輕神靈,結果竟然幫著外人,實在是吃裡扒外。洛晗是小輩他不方便出手,淩清宵一個外族,他還教訓不了嗎?
神想著便對淩清宵揮出一掌,洛晗和淩清宵現在都是戰損,哪裡有力氣躲避。法力即將逼近的時候,被一道外來法術生生擋住。
赫胥扶著容成站在不遠處,他們看起來似乎才趕到,容成打出剛才那一招,低頭咳嗽了好幾聲,才抬頭斥道:“放肆。你看看你們,到底在做什麼?神存在於世,難道就是為了給這個世界帶來災難的嗎?”
容成是眾神中資曆最長的那一批,聽到他的話,眾人下意識回頭望去。環顧四周,他們這時候才發現,到處都是熊熊烈火,山崩地裂,生靈塗炭,一片狼藉。
這樣的場景,似乎比女媧補天時,還要糟糕。
許多神都微微恍惚,他們剛才忙於混戰沒有注意,原來,世界已經成了這樣嗎?在最艱難的創世那段時間,他們曾齊心協力抵抗天外來火,沒想到現在,他們打鬥時無意間漏下來的法術,成了破壞世界的天火。
他們終於,成了曾經他們厭惡的、抵製的那個存在。
烈火熊熊,一時誰都沒有說話,隻能聽到山火擴散的劈啪聲。死一般的寂靜中,一個歎氣聲穿越萬水千山,穿過廣袤大地,悠悠自天際傳來:“夠了。鬨了這麼久,早就該結束了。”
洛晗及其他眾神,一齊驚訝地抬頭:“地皇?”
人身蛇尾的女媧出現在天邊,她看起來很遙遠,可似乎隻是一眨眼,她就出現在眾人眼前。女媧落在半空中,她看到周圍的景象,長長歎氣:“是我的過錯。若不是我優柔寡斷,天地何至於遭此浩劫?停手吧,你們已經錯了太久了。”
女媧出現後,針鋒相對的眾神總算收斂了些,不再頂撞。瘟神沉著臉,指向地麵上黑金色的碎片,說道:“地皇,你來的正好。她剛剛殺了魔神,該作何處置?”
洛晗的身體緊繃起來,淩清宵感覺到,無聲地握了握她的手,開口道:“是我。”
淩清宵手上還沾染著血跡,不知道是他的還是魔神的。他的手指覆在洛晗手背上,頃刻間就洛晗手背就變得猩紅。洛晗反應過來,連忙道:“時光術是我引發的,泄露天機的也是我。一人做事一人當,和他無關。”
其實這次弑殺魔神,洛晗和淩清宵兩人缺一不可。並不是他們的力量強大到足以殺死魔神,而是魔神力量衰弱,以致於不敵淩清宵。沒有洛晗牽動時間,淩清宵不可能打得過魔神,沒有淩清宵出手攻擊,僅憑洛晗,就算把魔神削弱也不能奈魔神何。
兩個環節,缺一不可。但是現在兩人都想把另一人撇清,弑神絕不是好名聲,尤其是當著這麼多神的麵,誰承認,誰就是眾矢之的。
淩清宵還要再說,被女媧抬手止住:“夠了,孰是孰非,我自有決斷。”
洛晗和淩清宵隻能停下,瘟神見狀連忙乘勝追擊,道:“地皇,你心懷慈悲,博愛萬物,最是公正不過。我們所有人都信服你,現在,請地皇為魔神主持公道。”
女媧浮在半空,長發飄散在背後,衣角被風吹的獵獵作響。她麵容無喜無悲,搖頭道:“這是私人恩怨,我不做評價。魔神亦暗算過她,她報複回來,是天理循環。”
洛晗悄悄鬆了口氣,有女媧這句話,就算日後彆的神要秋後算賬她也不怕了。本來就是如此,魔神兩次殺她,她為何不能還手?隻不過魔神那兩次都被她命大逃掉,而她殺魔神這次卻成功了罷了。
女媧都說了這是私人恩怨,魔神打不過洛晗和淩清宵,隻能自認倒黴。許多神都垂了眼睛,心思難辨,唯有魔族這邊的神,氣的不輕。
瘟神好歹不敢在女媧麵前放肆,他忍下這口惡氣,指著碎片道:“那好,技不如人,願賭服輸。現在魔神已經死了,便是有債也還清了,那魔神的神格碎片可以收回去了吧?”
神格碎片是一個神的本源,神格一旦打碎就再也無法恢複如初,但是可以用秘術保存起來,放在天地間重新凝聚力量。等時間夠久,世界會在原本神格的基礎上重新生出新神,新的神已不再是曾經那個神,但好歹會有一部分是相通的。
洛晗聽到皺眉,不行,她費這麼大力才把魔神殺死,如果任由魔神重新凝聚,這些年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亂子?魔神如此記仇,她豈能給自己留下這麼大的禍患。
洛晗立刻道:“不可。他生性濫殺,心胸狹隘,陰鷙仇世,若是再留著他,多年後萬一重新凝聚起來的神繼承了他性格陰暗的部分,那豈不是自埋禍患?為禍世間的凶獸饕餮被封印,魔神所造的孽遠勝於饕餮,自然也該一視同仁,徹底封印,永不放出。”
瘟神聽到洛晗的話簡直震驚了:“你在說什麼?”
“我說的有錯嗎?”洛晗不閃不避,針鋒相對,“這次大戰,是魔神出於一己私利煽動的。這麼多人因他而死,難道比不過他一個神嗎?還是說,隻因為魔神是神,其他生靈是仙魔人鬼,是走獸飛禽,是花草樹木,所以就無關緊要,可以隨意犧牲?”
剛才龍吟聲響起的時候,戰場上的人都慢慢停下動作,無聲站在死人堆中,看向這一邊。後來魔神潰散,女媧現身,浩大的戰場上佇立著千軍萬馬,可是無一人說話。
此刻洛晗的聲音不算高,卻清清楚楚傳到每一人耳中。仙魔雙方的士兵齊齊默然,沒有人主動發聲,可是看他們的神情,許多人隱隱認同,還有更多人,臉上露出悲愴之色。
對啊,他們的命就不算命嗎?他們不及神高貴,所以他們死去的同袍、朋友、父母、手足、妻兒,就都毫無意義嗎?
洛晗的話說完,無論仙魔,都沉默了。
此時此刻,這種沉默實在致命。眾神仿佛被當頭棒喝,他們終於清楚地看到,一條深不可見的鴻溝已經橫亙在他們和信徒之間。
他們早已不像曾經一樣被信徒擁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莫過於此。
魔神的未來,就是他們的未來。
女媧輕輕歎了口氣,她緩慢張開雙手,一團綠色的光從她手中散出,悠悠飄向四方,將原野間四散的魔神碎片一點點收攏:“她說得對,沒有任何人可以逃脫輪回的審判。隻要錯了,就該接受懲罰,即便是神也不能逃脫。你們信不過彆人,就由我來吧。”
隨著女媧的話,綠色的光芒將黑金色的碎片圍成一個大繭,最後化為墨綠色的線,沒入一個小巧的細頸銀瓶中。女媧親自將魔神封印,在眾目睽睽之下打上上古封印,然後收入自己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