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北魏正式將兩歲的元詡立為太子,並且將皇子的生母封為貴妃,又將高肇封為司徒,而爾朱榮因為這兩年來四處平定叛亂,做事認真,在中山元英死後,已經成為元恪新軍方代表——軍中那些以元為姓的近親將領,他是一個都不打算用的。
至此,加上近宦劉騰等人,團滅北魏的最重要人物,已經悉數登上了自己命定的舞台。
與此同時,自開春始,一場大旱席卷了大半個北魏,這場旱情極為嚴重,以至於元恪為了表示態度,飯食一開始減了兩道菜,到減四道,最後減成了兩菜一湯,還是沒有緩解的意思。
不過元恪到底不是自家父親,做不到絕食來祈雨的程度,加上京城米糧價格暴漲,不得不從常平倉中調動了八十萬石糧食來平抑糧價。
這個時候,北魏變法三十餘年的優勢終是表現了出來,厚重的家底讓朝廷在天災之中,能鎮住京畿之地,隻要京畿之地穩了,人心便不會太過惶恐,便也能慢慢收拾其它地方的爛攤子。
但,上天似乎和元恪杠上了,四月時,雨雖下下來了,但卻不是好雨,而是一場傾盆大雨,十一個州郡被淹沒,受到了更大的災難。
元恪於是下詔,讓河北災民去沒有遭到天災的燕恒二州(北京、大同等地)就食。
也就是去這兩個地方討生活,一路上,朝廷會允許他們遷移而不受責備,至於他們去了這兩地方是偷是搶還是做工求食,朝廷也都睜隻眼閉隻眼了,隻要他們不起兵反朝廷就好。
而這遭到了燕恒二州民眾的強烈反抗,尤其是恒州,地處平城,是北魏故都,有無數朝廷故舊,於是在壓力下,過了幾日,元恪便改了命令,讓饑民們去更北邊的六鎮討生活。
六鎮是北魏防備草原勢力的軍鎮,當年也算是朝廷的龍興之地,但自從孝文帝遷都後,大量權貴去了洛陽,留在六鎮的鮮卑軍民們便與洛陽的親戚們漸行漸遠,六鎮也從軍中人立功之地,變成了朝廷流放犯人的地方。
好在後來,因為羊毛與鹽鐵貿易,六鎮每年的收入也勉強能生活,但這次,朝廷讓河北災民來到六鎮,卻直接將這平衡打破了。
一時間,六鎮居民沸反盈天,幾乎所有軍主都拿出了武器,對準了河北來的災民,要麼將他們抓為奴仆販賣,要麼將他們直接殺死。
這事在朝廷引起軒然大波,漢臣們紛紛指責備六鎮軍主不認大局、慘無人倫之舉。
但元恪對此是沒有什麼反應的,他安撫了漢臣,又安撫了軍鎮,便將此事揭過去了,仿佛那河北的災民,隻是他佛尖的香灰,隨風散入塵埃,不值一提般。
然而,四月中旬,肆州地動,大地震又帶來一波災民,加上旱情越發嚴重,元恪便讓朝廷各州有糧之家,留下自己夠吃的糧食後,將多餘糧食,全都貸給災民。
這話說得,各地大戶們紛紛表示了支持,但到底貸沒貸,貸了多少,就是不是元恪能決定的了。
五月,災民越來越
多,這次總不能再送去六鎮,元恪無奈,又讓人放出太倉糧食五十萬石,以供給災民。
太倉是北魏最重要的倉庫,裡邊儲備的都是軍糧,孝文帝先前多次南征,都沒有對北魏經濟造成太大傷害,靠得就是太倉,這次,元恪若不是出於無奈,是不想動太倉的糧食的。
有朝廷大臣上書,說太倉糧食都是多年積蓄,一次拿出去,不知多久才能補足,陛下三思。
他的意思有些委婉,但大家都清楚,以如今朝廷官吏的糜爛狀態,想再將糧食補足,就真不知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強行補足的話,不知又要收刮天下,加上還在修築永寧寺塔……
元恪思索許久,但還是下令了。
有這五十萬糧食打底,到底還是將這次天災度過去了。
為這事勞累數月的元恪隻覺得心力憔悴,頭痛發作得遠比前些日子猛烈,隻能讓人拿來北朝進貢的丹藥,服了丹藥後,頭痛終於不那麼嚴重,他心中鬆快了許多。
但心中到底是不悅,他的太醫院,那麼多年了,還是沒有配出能比那魏知善更好的丹藥,讓他這半年來,隻能依仗敵人的藥物,豈不是讓他的性命捏於敵手?
他略作休息後,又去看了自家太子,看完後,又去胡充華的宮中,與他心愛的貴妃探討了一下佛法。
如今的他於佛法一道越發精深,胡充華本就是由講經說法而被他召入宮中,是與他最有共同語言的人。
他們時常能辯經至深夜,是元恪在繁重的國事之後,難得的休息時間。
隻是,講著講著,元恪便覺得神思飄揚,他的心魂仿佛飛在了天空之上,連周圍的天地都搖擺了起來。
暈眩之中,他緩緩閉上眼睛。
胡充華相貌嬌豔,二十餘的年紀,正是女子風華最盛之時,看著陛下緩緩閉上眼睛,還以為是他操勞國事,困倦了,便上前給他好好躺下,還蓋上了薄被。
她緩緩貼在帝王心上,聽著他的心跳,感覺到安心。
但不知為何,她總覺得,陛下,陛下的心跳,怎麼,怎麼越來越弱,好像都聽不見了?
胡充華猛然起身,厲聲讓宮女點燈,在琉璃燈明亮的火光下,隻見陛下的臉色青灰,已是沒了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