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左發出的消息到朝廷時,西昌侯的奪位戰也正好塵埃落定。
年輕的皇帝蕭昭業還在宮殿裡和愛妃內侍們搞趴體,突然間便有一個小黃門慌忙闖入,大呼陛下不好了,叛賊入宮了!
蕭昭業當場嚇得魂不附體,讓人關閉宮中各殿大門,讓一名小太監快些爬到宮中最高的樓上看情況,小太監看到有數百人穿甲執刃,在西樓外攻城。
蕭昭業六神無主,嚇得跑入了愛妃徐氏的房中,驚怒之下,決定拔劍自刎,但他拿劍的手顫抖著割了下,才破一層皮,便痛呼著棄劍,然後便草草拿布帛包裹脖子,繼續在宮中亂串,結果讓大軍抓住,一刀了斷。
西昌侯蕭鸞將他的屍體用小車拉走,便開始在朝廷裡大索餘黨。
隨後,他以皇太後名義下詔,詔書裡曆數了皇帝上位這一年來亂花錢、娶老爸的小妾、寵幸內宦等種種惡行,將其廢為鬱林王,然後便在先皇帝的幾位王孫裡,與眾大臣討論了一番。
皇帝有四個兄弟,其中蕭昭澤最為懦弱,母族謝家早已凋敝,官位最高的謝朓不過是個王府文書,而且離得最近,其它三兄弟不是在荊州就是在揚州,反正這幾兄弟都是非嫡非長,就他吧。
於是西昌侯便又用皇太後的名義下詔,提議立臨海王蕭昭澤為新皇帝。
在確定了這一點後,沒有人通知臨海王,西昌侯蕭鸞下詔,讓大將軍蕭衍帶兵,護臨海王回到建康城登基。
……
在離鐘離城不過百裡的壽陽城中,一名俊美英武,卻又帶著儒雅氣質,年紀不到三十的大將正坐在殿上,他眉眼深邃,氣宇軒昂,讓庭中的女娘心跳如鼓,不敢抬頭。
而他麵色溫柔,正看著女娘修長的手指在熱水中輕快地跳動,一縷縷絲線從繭上抽出,被紡輪帶動,繞成一根根細密的絲線。
平時,這種工序需要三個人,一人索緒,一人抽緒,一人紡紗,而如今,在這絲車之前,隻需要一名女娘,便能做三個人的活計,產出的絲線卻絲毫不差。
蕭衍也是獨自開府的將領,在他的帳下,僚屬之中糧草補給素來是重中之重,如今朝廷民間,皆以布帛為錢,若是他治下有了足夠的絲帛,無論是軍用還是拿予世家換購糧草,都是一大利器。
這些年,南北爭伐數次,每次最讓他們頭疼的,便是戰後賞賜將士。
沒有什麼比錢財更能激勵將士士氣了!
雖然這絲車是典簽薑左送到朝廷邀功的禮物,但如今朝廷上下哪有什麼秘密,幾乎是一瞬間,那幾台絲車就隻有一架送入建康城,其它的,蕭衍、崔景慧、陳顯達這些在邊境的不在邊境的,幾乎都是人手一架,並且皆為這種精巧又簡單好用的設計驚歎。
就蕭衍所知,大將軍崔景慧已經派自己的兒子崔偃帶上一百人,去取圖紙工匠,他正準備也派一隊大將過去。
就在他暢想著又得一利器時,突然有副將來報,說有朝廷急詔。
蕭衍起身,迎著陽光,接過詔書,便忍不住微笑起來,也是巧了,朝廷的詔書,正是讓他護送臨海王回京繼位。
……
六月中旬,鐘離城外,梁園的蕭君澤正算著日子。
典簽薑左的身體已經進入了彌留之際,他每日都在床上痛苦□□,腹大如鼓,連最喜歡的酒也不敢喝了——因為,他尿不出來。
這種情況下,他自己其實也已明白,已經不可能活下去了。
而那位小殿下卻沒有嫌棄他的模樣,每日都來看他。
這一日,薑左覺得精神好些,能勉強坐起,連腹中的痛苦,似乎都沒有那麼痛了。
臨海王給他做的輪椅,也終於派上了用場。
那少年握著他的手,帶他看著山坡上的夕陽,麵帶微笑。
看著少年那朝氣蓬勃,養出幾分圓潤的臉蛋,薑左心中突然泛起了濃濃的嫉妒:“殿下啊,這會投胎,是多好的才能啊!”
少年有些不解地看著薑典簽,目露疑惑。
“我也不是生來殘缺,”薑左語帶譏諷地道,“那年蕭齊篡位,儘滅劉氏宗族,我家隻是與那義陽王有些姻親,便被牽連,我也被罰入宮中,為了求活拚命侍奉蕭家。而你呢?生來貴胄,一生衣食無憂,不過,天理輪回,過些日子,你便會像你祖爺殺劉準那樣,死前哭訴‘願來世不生在帝王家’。”
蕭君澤微微一歎:“簽帥啊,你我主仆一場,互相留些顏麵不好麼?”
“人之將死,還要何顏麵,”薑左冷漠道,“我就是看不慣這個諸事不縈於懷的淡然模樣,你就真的一點都不怕麼?”
“有什麼可怕的,”蕭君澤轉頭看他,夕陽在少年的側顏染上一層金光,讓他越發的好看,“他們會死去,但會很快,不會如典簽這般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