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君澤坐在一邊,隨意拿起一本書:“守株待兔。”
青蚨秒懂,看天色已晚,去炭盆邊弄了些肉食,拿鐵板在仔細地煎了,瀝乾油滴,灑上細鹽孜然胡椒——小公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既然要晚上忙碌,那必不能少了宵夜。
他思來想去,還拿出了烏梅,加糖煮湯,以助消食。
蕭君澤發現青蚨在廚藝一道上的天份真心不錯,兩人一人一半,分而食之。
他的等待沒有白費,月上中天時,一隻傻兔子便悄悄地過來了。
……
拓拔宏本是想宣蕭君澤過來的,但又擔心對方隻是一句戲言——這樣他的馮司徒肯定不悅,阿誕不悅,便會矜持起來,一矜持,就不知道要生氣到何時,實在不劃算。
那倒不如悄悄過來,看看到底是什麼情況。
但皇帝出行,就沒有悄悄地,四個內侍提著燈火,將一路照亮,他讓人進去通傳,在侍從檢查沒有刀兵後,這才大馬金刀,在營帳裡的小馬紮裡坐下。
他看著坐在桌邊的少年,正要問話,便見那少年起身,將手上一塊泥板遞給他。
拓拔宏低頭一看,目光隨之一凝。
那泥板上如印章一般刻著細小的反字,作為一個每天以蓋章為業的皇帝,他幾乎是立刻明白過來,此物的用處。
沒有遲疑,他拿著那一方小小的泥板,伸手提起毛筆,在泥板上塗上墨水,往桌上的白紙按壓下去。
果然,一首詩頃刻間便已經拓在紙上。
他目光裡有些恍然,又喜不自勝。
碑拓在漢末之時,就已大行其道,但大多是用來學習書法,卻從未有人想到,將文章製成石刻,拓印傳抄。
若將此物大傳於天下,拓拔宏自問,將來自己的諡號裡,怎麼也有一個“文”字,還是單字那種諡號。
“奇術,果然是奇術,”拓
拔宏讚歎道,“雖是靈光一現,卻實在是於天下文道有大益也。”
“”
蕭君澤還是不太喜歡,雖然拜禮隻是左手按右手,往下拜一下。
他看著這青年,突然問:“區區一個雕版,你便滿意了?”
拓拔宏目光一動:“還有何物獻上?”
蕭君澤凝視著皇帝,目光漸漸溫柔起來:“還有一個好玩的,你要玩嗎?”
拓拔宏笑了起來:“可。”
蕭君澤勾了勾手指,讓他過來。
周圍內侍們看得青筋爆跳,就想斥責,但皇帝伸手阻了。
拓拔宏興致勃勃地走過去,他剛剛就已經看到桌上的還有一份印字,就等對方開口了。
“這個,是底圖。”蕭君澤拿出一張寫好的紙。
“這個,是印紙。”他拿出一張白紙。
“這個,是絲。”他拿出一個畫框,框裡繃著一張布帛。
“這是,滾輪。”拿著羊毛氈做的滾輪。
“把底圖放在印紙上,再放上絲印,最後,拿滾輪,滾過去。”蕭君澤一邊說,一連操作了一番,然後遞給他,“你來試試。”
拓拔宏也不嫌那滾輪全是墨水,照著樣子,同樣滾了一下。
“為什麼你印得清楚,朕印出來便糊成一團?”北魏皇帝不理解。
“你不能太用勁,把紙蹭移位了!”
“原來如此,再來!”拓拔宏挽起袖子,又印一張,“怎麼無字?”
“不能太輕,不然墨水不能透紙,就不能成形!”
“明白!朕再試試。”再來的一張,他神色一喜,“成了!”
他拿起那張紙,對燭火認真察看,讚歎道:“不錯不錯,此物,比那刻板更加易製,且省時省力,雖然其字無形無骨,卻也能看清,於世家門閥無用,於寒門士子,卻是大有助益!”
“寒門士子?”蕭君澤抬眸看他,神情裡帶著幾分天真,“誰是寒門士子?”
“便是那些以文立族,後來因戰亂,家道中落之士。”拓拔宏心情好,又印了幾張,覺得自己有幾分天分,便好心情地回答他。
“為什麼是家道中落之士才能看?”蕭君澤平靜問,“那些庶民,難道未生雙目?”
拓拔宏一怔,緩緩放下手,低頭看著這少年。
但這少年已經坐回去,拿著沾墨水的小手,拈著瓷盤裡的香噴噴肉乾,細致認真地嚼了起來,不再理他。
拓拔宏看著這少年,有心想問此話何解,但看著他如此冷漠,拉不下麵子,便哼了一聲,正好夜裡腹中有些饑餓,長臂一伸,拿起了那盤烤肉,拿沾了墨水的大手吃了一片,頓時眼睛一亮,低頭,便看到少年目光冷漠,殺氣騰騰。
拓拔宏忍不住笑了起來,愉悅之感上頭,也不急著問了
,反而挑眉讚道:“味道尚可。”
然後便在少年肅殺的目光中,讓人將泥板印紙拿走不說,連整罐烏梅湯也沒放過。他悠哉遊哉地走出帳外後,還詩興大發,做了一首不怎麼佳的五言詩。
青蚨看小公子生氣了,低聲道:“莫氣了,我再做一盤。”
蕭君澤迅速收拾好表情:“不必,我裝的!”
看青蚨不信,他辯解道:“我才不會為一點肉生氣,這些東西,本就是給他準備的,順勢而為罷了。”
青蚨輕輕點頭,然後又去切羊肉。
“青蚨,我說真的!”蕭君澤努力解釋,“我想要計劃成功,便要大量讀書識字的平民,甚至是鮮卑人,這是計劃的基礎,你彆把我當小孩——”
“青蚨明白,”青蚨溫柔道,“青蚨隻是怕小公子餓著。”
蕭君澤這才點頭,囑咐道:“晚上吃食要清淡些,少放些鹽,多放點茴香!”
隨後,他又想,那拓拔宏雖然囂張,但也還是如計劃一樣落入他的陷阱!
今天拿走的,將來必定是都要還回來。
印刷術是什麼東西,那可是大殺器,歐洲當年因為這玩意本來是印聖經贖罪券的,但當印刷機數量一多,什麼《致德意誌同胞書》《路德的十九條綱領》跟著就出來了,儘管他們立刻亡羊補牢,弄出了壽命比印刷機還長的出版審查,但文藝複興已經無可避免。
中國也一樣,唐朝時世家門閥還能一代一代地出宰相,等宋時,印刷術迅猛發展,直接瓦解了世家根基。
拓拔宏很快就會看到,世家門閥在發現這玩意的威力後,會怎麼想方設法地圍殺它。
到時,必然會將矛盾提前激化,那抄襲九品中正製的計劃,沒準就要出大麻煩。
哼,到時他就知道,今日白嫖的肉,早就標好了代價!
他拿起青蚨新烤的肉,狠狠地咬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