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 春風未暖。
蕭君澤走出大殿,一反剛剛在皇帝麵前的桀驁不馴,對著青年微笑拱手行禮:“在下君澤, 見過彭城王。”
他行走於洛陽宮廷長廊之上,眉眼溫柔帶笑的一瞬間,周圍宮人的呼吸聲似乎都在一瞬間靜止了。
那是一種一眼望去, 心神弱些,便能讓人忘記先前所行之事的驚豔。
元勰也怔了一瞬間, 但隨即回過神來, 聲音也不自覺柔軟起來:“小王元勰,不才忝為中書令,有幸共事,還請閣下多多指點。”
蕭君澤微笑道:“殿下,陛下與你說起過我麼?”
這俊美儒雅的親王神情中帶著一絲好奇,看著那剛到自己胸口的少年, 溫和道:“有所耳聞,曾聽皇兄所言,自南征時, 得一大才, 僅此一人,這興師動眾,便不算無功。”
元勰還說起當時他們兄弟們十分好奇,便問這大才是大在何處。
隨後便聽皇帝曆數三國至今,各地的人口、天氣,古籍記載,講出了氣候論,證明為何會是由北至南一統, 而非由南至北一統天下。
全是因為北方氣候一但恢複,良田廣廈無數,國力雄厚,遠勝南方多矣……
他說到這裡,眉眼間皆是風發意氣,似乎飲馬長江,一統天下,便近在眼前。
蕭君澤微微一笑:“想得很好,但一時半會,沒可能,做不到。”
元勰一怔,不由苦笑道:“閣下在皇兄麵前,也是如此說話麼?”
“是啊,反正他也不會生氣,”蕭君澤微笑道,“他脾氣不錯,隻要不扯到馮司徒身上,便很能講道理。”
隻元宏雖然講道理,但道理要是講不通了,下起手卻是一點都不含糊的。
元勰也笑了起來:“有道理。”
說到了共同話題,關係便很容易拉近了,元勰早就對皇兄口中的奇人充滿了好奇,便將原先心裡的一些困惑詢問而出。
當下朝廷最熱門的話題,無疑就是皇帝的改革了。
元勰想知道這位奇人對這次改姓易服、更改官製的行為如何看。
蕭君澤便答道,不看好。
這話不算逾越,朝廷裡那些反對的臣子,能從洛陽宮廷排到城門口去,說過的重話比這重多了。
“此言何解?”元勰問。
“這可太複雜了,一句兩句,說不清楚。”蕭君澤隨意打發道,“你我,還是先說說這運河之事吧,你想必已經知曉,為何要築這運河了麼吧?”
“皇兄的意思,築此河,能連通幽州與洛陽,便於運送軍糧,”他又思索了一下,繼續道,“尤其是草原上馬匹牲口,從前需翻越陰山、要走平城,太行山,自漳水而下。若是能修通此河,便能翻越燕山,直通洛陽。”
蕭君澤搖頭道:“那隻是表麵文章罷了。”
元勰道:“願聞其詳。”
蕭君澤便將人口/爆發與草原上的牧場矛盾,講給他聽,反正看樣子元宏還沒給弟弟講過,不用再編新理由,湊合著先用用。
如他所料,這種根植於最後世,用最簡單直白的數據,來推算出未來的辦法,對一個長年被儒家三綱五常、勸課農桑,仁義之論包圍的年輕人,幾乎是能改變認知的理論,是何等震撼。
“……所以,修這條運河,不但能讓天下富饒,還能加快胡漢融合,”蕭君澤慢條斯理道,“所有的隔閡和誤解,都源自於未知,當十餘萬草原丁役替他們服役,開鑿運河,他們的畏懼便會減少,不說感動,兩邊接觸多了,便知道都是普通人,草原人到了漢家地,也能很快學會語言……”
元勰聽到這,肅然起敬,覺得這比直接禁胡語可有用多了,而且還解決草原大患,豈隻是一石二鳥,簡直是一石頭打死了一整窩的鳥兒。
“再者,這十數萬人並不是要做一輩子活,”蕭君澤微笑道,“他們能再回草原,朝廷最缺的便是力役,隻要他們願意再回來,朝廷也未必不能再起專人,興修水利,再者,運河一修成,拉纖、運貨、造船,百業自成,能容百萬河工,讓草原再無亂起。”
元勰被深深震撼,他的麵前仿佛已經出現一卷宏偉藍圖,看到沿河成片的繁華鄉鎮,草原人帶來牛羊,來漢地生活,看到天下安寧富饒……
“然而,這些事最重要的,便是要說服諸位草原頭人,”蕭君澤話鋒一轉,神情有些惆悵道,“我雖然有些急智,卻也不懂胡語,更不知草原諸部性情愛好,怕是有些麻煩……”
元勰肅然道:“先生放心,小王雖不才,卻也對此略知一二,願助先生,成此大業。”
他原本還覺得這是個苦差事,對皇兄將如此重擔放於他肩上,有些惶恐,擔心驅使民力過盛,有損朝廷威望,但如今聽到君澤先生一番教導,才知這是何等功在當代,利在千秋之偉業。
掌管如此大事,是他有幸矣!這位年輕人甚至心中已經生出一股豪情,要以此做出一番成績,不比每天在宮中當中書令,傳遞文書來得暢快麼?
蕭君澤目光裡便帶上了讚賞,道:“我在洛陽見過不少俊傑,如你這般,心懷天下,又沉得住氣,不焦不躁的人才,卻是未見過第二個。”
“先生謬讚了。”
“我不是誇獎你,”蕭君澤目光平靜而認真,“好就是好,壞就是壞,這世間事,本就有定數,是人心有了高下,才讓人想得多了。”
元勰微微紅了臉,但又十分感動:“先生說得有理,是小王著相了。”
蕭君澤點頭:“既如此,便隨我一同,去看看我為修河準備的東西。”
還不知道自己會麵對什麼無知青年點頭,帶著胸中豪情,跟了上去。
天上晴朗,藍天如海,白雲如羊群。
他的心也仿佛回到的草原上,吹著蒼茫的風,追隨著心之所向,去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