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大行已經過去了大半日。
先帝的遺體已經收斂完畢,換上袞服,以方巾覆麵,躺在禦床之上。
如今還是停靈招魂階段,來哭的隻是幾位皇族宗親。
等到明日,就會有群臣前來哭靈,等到後日,皇帝入棺,而元恪在外人口中才會被稱為陛下,算是稱帝。
在這之前,他隻是繼位。
皇帝床前,數元勰哭得最慘,雙目紅腫,聲音嘶啞,他從小失去父親,是兄長照顧著他長大,在諸位兄弟中,與他情誼最為深重,他剛剛回來時,以為兄長好轉了,結果,居然是這種結果!
馮誕靜立在一邊,他倒是沒哭,而是凝視著一邊內侍為他準備的,用較細熟麻布製成的緦麻服,神情若有所思。
一位小黃門在他身邊陪笑道:“司徒大人,您是陛下祖母的侄兒,在五服中隻能排第五,穿緦麻服,規矩如此,還請您理解則個?”
在一邊聽到此話的元勰神情扭曲了一瞬,忍不住對元恪道:“馮司徒與陛、與先帝情深意重,怎麼也要換上一身齊衰服吧?”
在皇帝的喪禮大殮之後,親人要按與逝者的關係穿上不同的喪服,分為五種,由近至遠分彆為斬衰、齊衰、大功、小功、緦麻。元恪做為新帝,要穿關係最近的,用最粗的生麻做成的、不緝邊的“斬衰”服。
但讓馮誕穿緦麻服,便意味著他隻是陛下的遠親,再過些,便要出五服了,這在元勰看來,這未免對馮誕這些年的付出,太不尊重了。
元恪眼中還有著不少血絲,聞言嘶聲道:“哦,也聞王叔,此事可有名份,可有見證?”
元勰一時被懟著啞口無言,這種事怎麼可能有名分,元恪都不承認了,那又有誰能來見證?
“我來見證。”
突然間,一個清洌的聲音傳來,眾人紛紛回頭,就見一名錦衣華服,黑發的明眸,五官妍麗,哪怕一臉冰冷殺意,卻依然豔極、美極的少年,在十數名禁衛的簇擁下,走進了太極宮。
那種美貌,奪人心神,一時間,周圍的哭聲都漸漸小了下去,那是許多人連該繼續哭,都忘記了。
蕭君澤靜靜站立在大殿正中,看著跪了一地的群臣和太子,看著那禦床上以方巾覆麵的人,居高臨下,光芒耀眼,仿佛他才是統帥北魏的那位帝王。
元恪仰頭看了他一息,隨即回過神來,怒而起身,冷冷道:“罪臣君澤,你身為南朝之臣,借北朝之勢,竊居神器,卻不思報國,反而以毒藥害我父皇,可知此罪?”
蕭君澤看著他,輕笑道:“哦,你這話說的,那藥,不是你想用的麼?”
元恪看他毫無低頭之意,一時不知他有何倚仗,冷冷道:“孤自有證據!”
他從懷中拿出一個純金小瓶,放於掌心:“此物可是你送予父皇?”
蕭君澤神情越發冷漠:“元恪,我沒興趣和你玩這莫須有的兒戲,你要做什麼,便擺明車馬,看在你父親還沒冷的份上,我
不與你計較,一些能給的,我賞你了。”
他本來是不想進來的,但聽到元恪欺負叔叔和馮誕,他一時沒忍住。
元宏對他有恩,更在最後的時間裡做出了選擇,他不想當著他的麵,做出什麼的不禮貌的事情來。
至少,他想等那人下葬之後。
元恪微微皺眉,這局麵和他想的有些衝突,但戲已演到了這份上,他又豈會退縮:“那麼,當著王族宗親、左右丞相的麵,你敢不敢承認,你就是南國之主,蕭昭澤?⒃⒃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有何不敢?”蕭君澤平靜道,“我是君澤,也是齊武帝蕭頤之孫,蕭昭業之弟,臨海王蕭昭澤,如今已經登基三年有餘,你可滿意?”
他這話太過囂張,太過理直氣壯,以至於在場的諸位宗王官吏,都驚得麵無人色,元勰更是急道:“君澤,你胡說什麼?你想死在兄長靈前麼?”
過了數息,元恪才回過神來,一時惱怒非常。
他實在不懂,為什麼對方明明與他相差無幾的年紀,卻遠比他有帝王之氣,那從容霸道模樣和語調,像一把烙鐵,深深地烙進他靈魂裡。
終於,他收攏心靈神誌,聲音突然提高,質問道:“那你也承認,和大司徒馮誕有勾結,對否?”
一瞬間,蕭君澤沉默了。
但在場所有人都能看到,他的沉默不是對元恪,而是對著大殿之上禦床中,那早已失去聲息的人。
與沉默一起蔓延的,還有少年眸中那無儘的失望。
仿佛在說,看到了麼,這就是你選的太子。
你都不起來揍他的麼?
然而,那個曾經永遠精力無窮,甚至能跟上他思想,從其中思考質疑的帝王,卻已經再也不會回應。
無論他有多失望。
因為失望,所以,蕭君澤沉默。
數息之後,元恪在這種被無視的氣氛中怒了:“蕭昭澤,你可知罪?”
蕭君澤終於舍得抬眸看他,但目光裡沒有鄙視,有的,卻是一絲憐憫:“元恪啊,你都喚我蕭昭澤了,還能斷我罪?”
他是南朝之主,就算真的毒死了元宏,後世史書汗青,記下的,也絕對不會是惡名,反而會廣為傳誦——還有比的一國之君隻身刺殺敵國君王更傳奇的事情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