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究記得,男花魁在夢境白霧彌漫的湯池中曾告訴他——
“在月亮蒼白的夜晚總有人恐懼,也總有人悲傷。”
月光明亮的夜晚,血櫻會食用樹下人的血肉,鬱子小姐的賞櫻夜宴,賞的是血櫻,宴的是人肉。
這便是恐懼。
夜風吹拂而過時,簌簌風聲裡隱約能聽到遙遠的悲鳴,這是像晴天娃娃一樣被懸掛於枝頭的靈體在哭泣。
這便是悲傷。
但當時自己浸泡在湯池中,仰頭遙望月色澄澈的夜空時,感受到無法名狀、遙遠又漫長的荒蕪感顯然不屬於以上二者。
是自己和那家夥的情緒同調了吧。
他一直生活在這個世界裡,無數次這樣抬頭,獨自仰望蒼白的月亮嗎?
這種遙遠、浩瀚又荒蕪的情緒,讓祁究不自覺哆嗦了一下。
就像是一個不斷前行的旅人,獨自行走於無止無儘的時間和空間裡,沒有終點也沒有起點,有的隻是無儘。
有時候,無儘比絕望本身更絕望。
已經更衣完畢的男花魁出現在中庭,此刻他換了件素淨寬大的羽織,發髻已經鬆開,一頭黑發鬆鬆散散垂墜而下。
男花魁手裡拿著那把長刀,他朝祁究走來。
“這裡的血櫻很漂亮吧?”男花魁盤坐在祁究對麵,將長刀遞給他。
祁究接過這把已經用熟了的刀,刀身微微顫栗。
他笑:“謝謝,所以這是你說的驚喜嗎?”
男花魁為自己斟血釀,半開玩笑道:“隻是驚喜的一部分。”
“我很期待,”祁究微微揚眉笑道,他看了眼時間,“但我隻剩下五分鐘了。”
五分鐘後,這個副本空間就要崩潰了。
男花魁點頭:“我知道。”
說著他攏起袖擺,俯身為祁究斟酒。
“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麼要將人血做成血釀嗎?”祁究凝視著他斟酒的動作問道。
男花魁將澄透的血釀奉至祁究麵前:“我對直接咬在彆人脖子上這種事沒興趣,對他們新鮮的血液也沒興趣,還是血釀好喝,不是嗎?”
說著,男花魁挑起眼皮,目光在祁究的脖子上停留了半秒。
祁究迎上他的視線:“因為不喜歡直接咬人脖子,所以你沒答應鬱子小姐的轉化請求嗎?”
男花魁不置可否地笑笑:“我對轉化彆人也沒興趣。”
祁究繼續用閒聊的口吻說:“假如你的劇情線沒被廢棄,那和小彌做交易的邪靈,是不是就是你?”
他猜測,如果這家夥還在劇情線裡,那他經曆的劇情很可能就變成一個吸血鬼花魁被綁在十字架上活活燒死,吸血鬼的靈魂被封印在神社裡,需要借助小彌的力量重生。
男花魁:“是這樣,不過我大概率會臨時更改劇情,比如,想方設法蠱惑你來神社和我做交易,這樣聽著是不是更有趣了?”
說著,男花魁咬了口煙鬥,細細騰起的白霧撲在祁究臉上,他似笑非笑地繼續說,“猜一猜,你會不會被我蠱惑?”
透過薄薄煙氣,祁究深深看著對方的眼睛:“我不確定。”
四目相對,彼此很默契地沉默了下來。
男花魁的目光在祁究臉上、脖子上遊移,不同於先前居高臨下的審視,此刻他的眼神似乎壓抑著某種情緒。
有那麼一瞬間,祁究錯覺,那是獵人凝視獵物的視線。
帶有侵略的意味,伺機而動。
祁究甚至注意到了男花魁的喉結滑了滑。
但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兩人對此心照不宣。
男花魁將剛咬過的煙鬥遞給祁究:“試試?”
祁究稍微猶豫了一下,隨後接過煙鬥,學著男花魁的模樣吸了一口。
“咳咳……”
祁究狼狽地被嗆到了,男花魁笑。
緊接著,祁究感覺自己的身體有些搖晃,意識也有些縹緲,他好像突然變得很輕很輕,風揚起他的身體,蒼白又廣袤的大地在他腳下蔓延,明亮的月光在他血脈裡蓬勃生長。
男花魁繞到他的身後,危險冰冷的氣息壓倒而來。
他貼著祁究的脖子:“這樣,你不會太疼。”
“什麼……”祁究突然預感到了什麼,但此刻他身體發軟,幾乎沒有動彈的氣力。
“你不是問我,這裡為什麼叫棲久屋嗎?”男花魁答非所問,“我告訴你也沒關係。”
與此同時,他輕輕咬上祁究的脖子,齒尖沒入。
如男花魁描述的那般,嘗了那口煙後,處於麻痹狀態的祁究感覺不到任何疼痛。
他隻是下意識地顫抖了一下,然後,血液從身體裡流失讓他覺得有些冷。
吸血鬼是冰冷的生物,但他們又極度渴望人類滾燙的血液。
隻有這位男花魁例外,他隻渴望“自己”的血。
祁究很想問男花魁一句,你不是很抗拒咬人脖子嗎?
為什麼對我區彆對待?
但他已經沒力氣問出口了。
有些話也沒必要問出口,他好像隱隱約約明白了什麼,但又不那麼分明。
祁究隻清晰地知道,此時此刻,在中庭盛放的血櫻之下,男花魁在對他進行初擁。
在鬱子小姐的自述裡,這位男花魁明明說過,絕對不初擁任何人的。
看來他是騙人的鬼。
意識逐漸迷糊的祁究不自覺揚起唇角。
他不知道這場初擁儀式何時結束,他隻覺得有點冷。
男花魁的尖齒、嘴唇、氣息也很冷。
他說——
“記住我的編號,0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