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臾後,府側門開了,有一老婢前來引路。
葉初棠命熙春跟緊了她,低聲囑咐她道:“這東海王府的氣派有些人一輩子都見不著,咱們如今有幸登門了,你要珍惜機會,睜大眼好生看看,多長點見識,回去跟小姐妹也有話聊了。”
熙春睜圓眼看著葉初棠,見葉初棠回瞪她一眼,忙點頭應承。
老婢笑問葉初棠是走小路還是大路。
“有什麼說法?”
“大路寬敞氣派,要走遠一些,小路崎嶇狹窄,但近一些。”
葉初棠:“小路。”
老婢又笑,領著葉初棠走了夾道,然後就拐進了一處園子。小路以碎石鋪成,碎石中可見穿插著一些發白發綠的石頭,瞧著就知是玉石。普通百姓來走這路,怕是走不了兩步,就會忍不住彎腰想要把路上的石頭給扣下來。
整個園子依坡勢而建,叢林茂密,屋舍穿插於其中。水長流,自坡上而下,從假山疊石中傾瀉而出,水聲汩汩,瀑布旁兩樹梨花開得正好,一座雲亭點綴其間,境界高雅,美似世外桃源。
葉初棠從布景上看到了幾分熟悉感,問了老婢方知,這花園果然也出自公輸劍之手。
穿過園子後,就到了一座僻靜的樓閣前。這樓閣有一個很好的名字,聽雪閣。
細看樓閣附近栽種了不少梅樹,想來冬日下雪的時候,紅梅綻放,這裡的景致必定會美不勝收。
“在這見大王?”葉初棠歎了聲,“這地方真僻靜。”
“葉娘子不想在此處見?那婢子去問問大王可否換個地方?”老婢看起來很好說話。
葉初棠笑,“不,我的意思是說這地方正合適。”
王湛畢竟是王氏一族的族長,言行皆為族人的表率,在明麵上他還不至於乾出太過齷齪不君子的事。而且據她了解,王湛眼裡向來隻有權財,他並不好女色。他妻子身亡多年,他一直都沒續弦,連妾室都不曾有過一個。
老婢笑著為葉初棠推門,請她入內。
“不需要通傳?”
“若是葉娘子的話,不需要。”
這話有那麼點耐人尋味了。
葉初棠笑了一聲,並無退縮之意,大方地邁進了聽雪閣。
進閣之後,才隱隱聽到有琴音,來自二樓。
葉初棠見一樓廳中待命的婢女並無阻攔的意思,她便直接上了二樓。
王湛身穿一襲絹緞白袍,臨窗而坐,坐姿優雅中略帶幾分富貴慵懶。
他一手托著額頭,另一手懶懶地撥弄琴弦,看似漫不經心地幾下,撥弄出的琴音卻十分悅耳好聽。這韻律葉初棠從沒聽過,該是他的即興之作。
葉初棠行禮之後,便開門見山,“今日晚輩來拜見大王是有要事相求,晚輩想暫借血如意兩日,用於救晚輩的兄長。”
東海王府有一柄天下獨一無二的血如意。
王湛父親當年當任東海王的時候,因滅涼國有功,先帝就將涼國的國寶血如意賞賜給了他。後來,先東海王就將血如意贈與了妻子崔老太妃,崔老太妃又在王湛大婚那日,將血如意傳給了兒媳,也就是王湛的亡妻。
“哦?你兄長在回京途中,慘遭涼國餘孽劫持,對方就問你要這柄血如意?”
“是。”葉初棠應承。
“血如意是母親傳我亡妻的東西,照理說我並無處置權。你若想用,可問玨兒,他自小就受他祖母寵愛,再說這血如意早晚也會由他們夫妻來繼承。若由他們小夫妻來求,該容易拿得到手。”
王湛說話的時候,並未停止撫琴,琴音依舊悅耳流暢,毫無卡頓或生澀之處,可見他一心二用的能耐有多厲害。
葉初棠為難地搖了搖頭,“不瞞大王,我與世子之間的宿怨太深。世子前些日子還派了細作跟在我身邊,叫我給抓去見官了,不想那細作厲害得很,越獄了。”
“那是我派的人。”王湛道。
葉初棠驚訝地看王湛,沒想到他居然這麼坦率地認了。
“聞得你喜好美食,才尋得這麼一人送你,此外也怕玨兒再使什麼陰招對付你,便想安排個人在你身邊防著點。你那新收的婢女冬蘭才是他的細作,暗中想給你下藥數次,都被李山花給攔下了。”王湛解釋道。
葉初棠蹙眉:“李山花當時抱著的那個嬰孩——”
“那個嬰孩是惡徒之子,早被判了株連。我知你心善,或許要可憐那嬰孩無辜,但那些被惡徒害死的人更無辜。這嬰孩既然流淌著惡徒的血脈,享受過惡徒給予過他的舒適,自然要擔著其所帶來的株連懲罰。這世間哪有隻享受不付代價的道理,你說對麼?”
葉初棠點點頭,垂眸道:“但大王問都不問就安排人在我身邊,不管是否出於好意,都不太合適。”
“你說得對。”王湛止了琴音,室內突然安靜下來,他對葉初棠抱歉輕笑,“是我自作主張了,以後若再安排會先問過你。”
還有以後?給你狂的!
葉初棠滿臉懵懂,不解地望著王湛,“大王既知世子對我的算計,那為何還推我去問世子求血如意?再說世子妃若知道我與世子之間的恩怨,豈可能會願意將求來的血如意轉借給我?”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矩。那血如意在涼國時就是不能擅動的國寶,即便被賜到了王家,被當成了傳給兒媳的傳家寶,也是一樣被看護得跟緊。宅外之事我說得算,宅內之事儘數以老太妃為先,縱然是我,也要師出有名才能拿它。”
王湛讓葉初棠給他想一個他能名正言順拿到血如意的理由,隻要可以,他一定會幫她。
葉初棠想不出來,急得快要哭了,紅著眼眶抱怨道:“我就不明白這血如意到底算什麼寶貝,為什麼那些涼國餘孽非抓著不放?都亡國了,要它有什麼用?彆的玉如意,彆的無價寶貝,替代一下不行嗎?雙倍幾倍給他們,他們都不願意!”
“血如意在涼國人眼裡關係著涼國國運,意義非凡,自然不可替代。”
王湛讓葉初棠喝口茶冷靜一下,心急解決不了問題,她大哥還等著她解救。
“此事得幸還未外傳,若已被朝中人知曉,你縱然再有什麼好主意來求我,也不可能從這裡拿走了。”
王湛的言外之意,葉初棠要抓緊時間,趁著現在知情人少,還可以當私事解決。否則時間一長,秘密保守不住了,外傳到朝堂之上,朝臣們絕不會讓涼國餘孽有機會得到血如意,到時必然會以犧牲她兄長為代價。
“那怎麼辦?”葉初棠喪氣地靠在桌邊,雙手托著下巴,然後抬眸瞄向王湛,“其實我確實還是有一個彆的想法,但我不敢說。大王之前說的話真作數?我隻要能想出來可以讓大王名正言順幫我的理由,大王就幫我?”
“嗯。”王湛淡淡應一聲,回看葉初棠。
兩廂對視間,很多意思不需言表,彼此心中皆了然。
“大王此前待我就是特彆的,我果然沒多想。”葉初棠坐直了身子,端起王湛之前讓她喝的茶。
王湛淡笑,他年長了,不似年輕人那般開口說什麼情話。葉初棠能自行會意,懂他的心思,再好不過。這個倒真省心,比起前一個不知好了多少。
“我得回家跟父母商量一下,此之前我能先看看血如意麼?我想看看這個讓我又愛又恨的東西到底長什麼樣!”葉初棠道。
“又愛又恨?”王湛立刻抓到了重點。
葉初棠應承道:“恨自然是因為挾持我兄長之人跟我討它——”
王湛正要開口問她愛是什麼的時候,葉初棠喝茶喝得咳嗽了,把臉咳得通紅。
王湛便淡笑作罷,不難為她了。今日算他出手幫忙,是她自己的所求,算是欠了他一個大人情,日後她自然該好生表現。
半柱香後,婢女捧著木匣來,那木匣通體為打磨得鋥亮的紅木,四角包著金邊,整個匣身都鑲嵌著金玉寶石,光這匣子看著就知價值不菲。木匣打開之後,裡麵的血如意便呈現在了葉初棠跟前。
葉初棠得了王湛的允許之後,就小心從匣中取出了的血如意,她左右仔細觀賞了一番。通體血色,但成色並不一致,前深後淺,拿在太陽光之下欣賞,似有紅色的流光流淌其中。
“潤,透,還是稀有的血色,難關此血如意會被奉為國寶。”
葉初棠對著熙春的方向舉高了玉如意,從底下往上又觀看了一番,然後嘖嘖稱歎。
“從下麵往上看也極妙!”
王湛淡笑旁觀,隨她擺弄,目光裡帶著縱容。
葉初棠隨即就把血如意小心地放還到了盒子內,然後表情嚴肅地看向王湛。
“我該告辭了,回去後要儘快與父母議定。”
“好。”王湛目送葉初棠轉身時,忽然發問,“你真不孕?”
葉初棠頓住腳步,她轉過身來,嘴唇微動,正要開口。
“聽聞宋青之那裡有一種藥,可令女子避開癸水。”王湛審視葉初棠的目光還是帶著淡淡的笑意。
葉初棠對王湛笑了下,轉身飛快地下樓了。
王湛收回目光,嘴角笑意更加深了一分。
王湛雙手覆在琴上,須臾間,琴音便傳出了聽雪閣,行雲流水,淋漓明快。
王修玨正陪妻兒逛園子,忽聽從聽雪閣傳來的琴音,他不禁高興到:“難得阿爹今日開心,一會兒咱們帶孩子去拜見阿爹。”
……
葉初棠上了馬車之後,就給熙春研墨,令她作畫。
車停至京外東十裡官道旁的四方茶鋪後,葉初棠飛快下車,找到了四方茶鋪的老板公輸劍。
公輸劍正在灶台前燒鐵,震驚地看向突然來訪的葉初棠:“怎麼找到我的?
“我什麼人,想找你還不容易。”葉初棠立刻將熙春在車上畫的圖紙鋪給公輸劍看,請他幫忙做一個一模一樣的東西。
“喲,這不是亡涼的大寶貝血如意麼?葉大娘子,你當我是大羅神仙呢,還能再給你造一個血如意來?”
“六七成像就行。”
公輸劍連連搖頭表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