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認出了胤禩腰間的黃帶子,心知這是一個宗室的小爺,因而言語很恭敬。同時,心裡瘋狂搜索著哪個王府有類似年紀的小男孩。
她的疑問馬上得到了解答。
周平順上前一步,臉上笑眯眯地介紹:“這位是宮裡的八阿哥。”他雖然是笑著的,但語氣卻格外冷靜,沒有倨傲沒有諂媚,更沒有騙人的心虛。
這氣度,壓根兒不需要驗證,老太太就信了他的話,當即利索地磕了個頭:“奴婢請八阿哥安。”
“嬤嬤起來。”胤禩抬抬小手,“我今兒出來隨便走走,聽說你們曾經也是伺候過長輩的,所以來瞧瞧你們。若是有什麼難處,我力所能及就幫一把。”
老太太起身,微微露出一個歡欣的笑,眼尾一大片魚尾紋暈開,依舊是個好看有氣質的老太太。“阿哥能過來,就很好了。內務府知道了,下個月給的柴火都能多些。”
老太太說得客套,胤禩卻不好糊弄,客客氣氣地表示想看看老人們的生活條件。他的身份擺著,自然是又出來幾個頭臉乾淨的老太太,如導遊一般為皇阿哥介紹過去。
首先是有一間吃飯的餐廳,有四張八仙桌和十幾二十張沉重的方椅。不用的時候桌子就拚到一起靠牆放,中間的場地支個火爐,幾個老姐妹烤著火做針線,倒是一派歲月靜好的樣子。
“咱們在宮裡學的繡活好,哪怕是打絡子也能換幾個錢。”一個梳兩把頭的老太太說,她似乎是庵裡主事的,答話的時候最多。“熟悉的老門路了,價格也還算厚道。”
正好這個時候到了飯點,八阿哥還有幸見識了老宮女們的夥食:白色的稀粥、醃製的野菜、齁鹹齁鹹的豆醬。
方才還舉止有度的老太太們這個時候才顯示出一兩分窘迫來。“不知道有貴客來,素齋簡陋,還請原諒則個。”
胤禩嘗了點醬,整個人都不好了,呼嚕嚕喝了一袋水才算是衝淡了嘴裡那鹹到發苦的味道。兩輩子了,他依舊理解不了有些老年人對鹹味的過度追求。
光球好奇地在桌上蹦躂,想要嘗嘗讓宿主這般反應的陳年老醬。胤禩勸阻不及,最後收獲了一隻變成紫色的自閉係統。它安安靜靜地用尾巴掛在八阿哥腰上。不想說話jg
恰好,有一個老宮女端著一碗掛麵經過,麵上還窩著半個雞蛋。這一下就吸引了眾人的目光。那名宮女看上去不是很聰明的樣子,一下就慌了。“這是給瑚圖姐姐的。”
梳兩把頭的老太太抿了抿唇,仿佛也拿不準是把雞蛋麵給那個瑚圖氏吃,還是端上來先孝敬小主子。
屋裡的氣氛尷尬極了。
還是得虧小八爺是個善解人意的好孩子,小手揮一揮:“我不在外頭吃飯,你們自去吧。”
端著麵的老宮女大鬆一口氣,轉頭就進了寢屋。這可把領頭的那個氣得不輕,又還得跪下給貴人賠罪:“她從前是辛者庫洗衣裳的,規矩也沒有學好,讓八阿哥見笑了。”
“沒事。瑚圖氏是病了嗎?在屋裡用飯?”
“前兩天突然燒起來,一直沒好。”老宮女們回答,情緒顯而易見地低落,“年紀大了,總是這個病那個病,不知道什麼時候人就沒了。”
周平順帶著小杯子開了房門,護著八阿哥進去老宮女們的寢室。和太監們睡大通鋪或者躺地上不一樣,老宮女們有自己的床。每人一張木板床,床頭床腳有粗糙的四角木棍,上麵掛著用拚湊的布料做成帷帳,用來遮風保暖。畢竟,雖然屋子裡算乾淨,但到底年代久了,窗戶木框漏風,木板床也不帶炕。
有兩張床的帷帳是半拉開的。其中一張上麵坐著剛咬了一口雞蛋的瑚圖氏,另一張床上則躺著一個昏睡的枯瘦老人。
胤禩去摸了脈,瑚圖氏還算有力氣,隻是以尋常的望聞問切的手段無法確定她低燒的原因。最後還是係統掃描了,才確診是卵巢癌晚期。這是更年期的時候沒有好好休養,再加上自身有基因原因所導致的疾病。
至於那個昏睡的老人範佳氏,已經九十多歲了,三個月前中風偏癱,隻能喝稀粥度日。能活到今天,已經是老姐妹們儘心照顧的結果。隻是眼看著範佳氏的積蓄耗儘,喝下去的藥卻半分效果也無,大家就隻得認命了。
“也許就在這兩天。”她們說,“範佳姑姑……也算高壽。”
轉頭說道瑚圖氏的病,老宮女們還是樂觀的居多。“能吃能喝就好,咬咬牙就扛過去了。”“吃了好幾個雞蛋呢,準能補底子。”“你一向虔誠,菩薩定會保佑。”
就連瑚圖氏自己,都能翻下床給八阿哥磕頭,表示自己沒什麼大礙。“奴婢哪有什麼大病?不敢當著主子的麵吃喝,那成什麼樣子?”
胤禩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她們,這一個還能言笑殷殷、期盼今年再念一百卷經文的瑚圖氏,也已經被命運宣判了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