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篷的門簾落下,遮住那個坐在小圓桌旁身穿黃色衣袍的少年。他的臉一半藏在陰影裡,一半被燭火照亮,像是被兩種色彩拉扯著的紙片。
八阿哥和四阿哥不約而同地抬頭,看到了越發璀璨的銀河,就橫亙在他們頭頂。
這樣廣袤的沒有被紅牆黃瓦切割的夜空,皇阿哥們也是難得才能看到。可惜的是,聖駕不可能在南苑多呆,第二日一早,浩浩蕩蕩五顏六色的隊伍就踏上了回宮的路程。
而與此同時,提前得到消息的後宮裡,也再次熱鬨起來。年輕的美人們鉚足了勁,就看因為守喪而素了一個月的皇帝陛下這回會不會開葷,以及誰有幸能夠成為孝莊太後死後的第一口肉。而膝下有孩子的主位們,則更關心兒子的情況。
“聽說小八也得了賞賜。”惠妃依舊是一身藕色的旗袍,溫婉地坐在小凳子上打扇子。快夏天了,日頭也漸漸毒了起來,份例裡的冰卻還沒安排上。於是傍晚的時候惠妃都會讓人在延禧宮院子裡灑水降溫,自兒個則坐在門口打扇乘涼。
大福晉伊爾根覺羅氏陪著她的婆婆。這位不過中學生的年級,嫩得如同花兒一樣,惠妃尤其喜歡打扮她。孝莊文皇後的喪期裡戴不了黃金珠寶,那還有通草絨花作為選項,再加上各色的銀簪子和白玉,絕對把一身孝穿得俏麗極了。
“今晚老大就回來了。”惠妃一邊整理著大福晉頭上的白色絨花,一邊念叨,“雖說喪期裡不能行房,但你可不能疏於打扮,若是淡了夫妻感情,將來有你哭的。”
大福晉被婆婆說得臉紅,聲音低得像蚊子嗡嗡叫:“媳婦知道了。”
“哎呦,這下連胭脂都省了。”惠妃故意逗她。
這下可好,過門五個月的新媳婦臊得連話都不敢說了。
旁邊的大宮女和老嬤嬤看著惠妃婆媳和諧,都露出了會心的笑容。“娘娘是真疼咱們大福晉。”
“本宮這都是經驗之談。”惠妃終於把大福晉打扮成了符合自己審美的模樣,滿意地點點頭,“這樣就很好,首飾是點綴,在襯托人,不能反而被這些裝飾壓下去了。你看看皇貴妃的打扮,她雖然庫房裡成堆成堆的金子,但頭上永遠不超過四件簪子,這才是雅致人呢。皇上也喜歡她這樣的。德妃太素淨、宜妃太豔麗,所以她們兩個總是輪流承寵。你呢,眼下老大屋裡就你一個,那就得什麼都舒舒服服的,恰到好處。”
大福晉羞澀地抬起頭,在惠妃的鼓勵下掏出小塊的西洋鏡,照了照自己的模樣,嘴角就忍不住往上抬了些。
“媳婦今兒來,是有禮物想送給八阿哥。”伊爾根覺羅氏捏著手帕,開始了下一個話題,“八阿哥六月裡就要進學了。媳婦尋思著,畢竟是養在額娘膝下的阿哥,比旁的弟弟要親近幾分。於是備了一份薄禮,聊表心意。”
隨著大福晉說完,她從娘家帶進宮的貼身侍女瑞兒就托上來一個黃花梨雕成的禮盒。
惠妃看了一眼兒媳誠懇的模樣,右手打開了禮盒蓋,裡麵露出一方硯台和一根墨條。硯台細膩潤滑,烏黑透亮,裝飾有白線花紋,形若雲彩;墨條乍一眼看不起眼,隻是黑漆漆一條,但扣之有聲,兼有淡香襲來。從小生在詩書名門的惠妃見多了好東西,一眼就認出來這是上好的端硯和徽墨。
“你有心了。”惠妃合上蓋子道,“小八定然喜歡。”
大福晉鬆了口氣,給小叔子送禮是個細致活,偏生大阿哥是記不得這種事的,全要靠她操心。
送出了這份重禮,後麵都就好說不少。“前幾日娘家的嫂嫂得了些江南的薄紗緞子,巴巴地當好東西送進宮來。媳婦想著也是一份心意,便帶了三匹過來。額娘賞玩也行,送給旁人也使得。”
大福晉自己說得謙虛,但惠妃上手一摸,發現冰冰涼像流水一樣,便知道是貢品級彆的好東西。也虧得伊爾根覺羅家能找到。“你娘家嫂嫂這份禮可重了。”惠妃臉上依舊是笑盈盈的,但熟悉她的人自然能夠感受到壓力,“送進來的時候可有說彆的沒有?”
大福晉自然能聽懂婆婆的意思,當下搖了搖頭。“哥哥去年才升了一級,如今好好的,也沒說什麼。”
惠妃這才讓嬤嬤收下,同時吩咐道:“拿一匹給良貴人,就說是大福晉送給十三格格的。”
老嬤嬤還沒有應下,就看見良貴人抱著繈褓,娉婷嫋娜地跨出了西側殿的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