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七歲的夏天(2 / 2)

就像明珠夫人——愛新覺羅氏,此時此刻隔著宗人府囚人的小窗,問明珠的那樣:“端範,你曾經風光無限,得罪了不少人。如今驟然失勢,若是有人想落井下石,趕儘殺絕,該怎麼辦呢?”

明珠一臉沉痛,但眼睛裡閃爍著孤注一擲的光:“連累夫人了,你要保護好性德。隻要性德好好的,這個家就還有再起的希望。我當年不過是一無所有的小小侍衛,白手起家至於今日。性德是我兒子,德才兼備遠勝於我,老子能建功立業,平步青雲,沒道理他做不到。”

雖然外表是個審時度勢的老人,但明珠骨子裡的賭性一直很強。當他發現有幾股暗潮洶湧的勢力想將明黨連根拔起的時候,就已經準備好趁機掀牌桌了。什麼門人,什麼心腹,凡是有可能連累性德的,都要趁這一把全扔出去。

熬過了這場滔天洪水,明黨就可以由明轉暗,形成一個以性德為中心構建的堅固暗礁。

老一輩的戰爭號角已經吹響,而作為其中一方最重要底牌的納蘭性德,還戰戰兢兢地行在返京的路上。他們一行在離開盛京的時候遇到了一口被投毒的水井;入關的時候聖旨差點被毀;等跨過了長城,一群暴民直接衝出來要殺羅刹俘虜。

這就是個傻子,也能意識到有人使壞了呀。

作為隊伍統帥的納蘭性德一晚上沒合眼,好好一個帥小夥成了熊貓眼。萬般無奈之下,他召集林興珠、蘇勒,還有俘虜中的幾個軍官,把話攤開來講。

“諸位都知道,家父是當朝大學士,按理輕易是不會有人與我們為難的。此番有說滿語之人偽裝暴民襲擊羅刹人,實在蹊蹺。要麼,是家父疏漏,讓政敵猖狂至此;要麼,便是家父在京中出了變故,無暇顧及我。

“性德,相信後者。”

林興珠好歹還曾在清朝和鄭成功之間感受過陰謀算計,從小在黑龍江長大的蘇勒聽得頭都大了。“納蘭,你就直說吧,該怎麼做?咱們都是生死關頭結下來的交情,沒這麼多彎彎繞繞。”

羅刹安德烈等人大部分聽得一知半解,但有人要殺自己啊,這種利益相關,自然格外緊張。

納蘭性德深吸一口氣,嘗試用更簡潔的話表述道:“有陰謀。”他指指卷毛白皮的俘虜們,“你們死了——”又指指己方的幾個將領,“我們會被治罪。這是個陰謀。”

這下大家都聽懂了,並且瞬間建立了跨民族跨國家的統一戰線。安德烈第一個表態:“哥薩克騎兵必將為兄弟死戰。”

納蘭性德並沒有輕易就放鬆對俘虜的思想工作。“陰謀,這次沒成功,肯定還有下次。陰謀要你們死,而大清的皇帝不會要你們死。大清馬上要和你們的索菲亞攝政女王議和,議和之後,你們想回去的可以回去,不想回去的也可以留在大清,為大清皇帝打仗。有爵位,有住房土地,也會有錢。”

這是納蘭性德第一次透露清廷方麵對雅克薩俘虜們的政策。按紀律他是不該先一步透露給他們的,然而事發緊急,必須讓這些哥薩克騎兵配合。

一番大棒加甜棗,六十六名身強力壯的俘虜齊齊站在露天原野的火堆旁,表示一切都聽納蘭性德的指揮。

兩年前還以寫花間詞著名的才子,現在胡子拉碴滿麵塵土地站在一群軍人的最前方,他的盔甲上還沾有暴徒的鮮血,他的胸中爆發出遺傳自父親的冒險與果決。

“我們所有的戰馬隻有三百匹。現在,你們六十六人,以及京旗八十四人,一人兩騎,飛速進京。剩餘人等,以輜重車為掩護,由林將軍帶領折返山海關,等待消息。”

為了儘快把俘虜們平安帶進京城,納蘭性德不光解除了他們的束縛,還同樣發給他們快馬。一旦這些人趁機出逃,區區八十四人的京旗根本無法阻止。

這是一場賭博。促使納蘭性德開啟這場賭博的,不過是一些似是而非的“巧合”,以及,他的政治直覺。

“諸位,此去前途不明,稍有差池便是萬劫不複。”納蘭將軍摘下頭盔,深深頷首,“性德的性命就交給諸位了。”

由多股勢力臨時拚湊起來的隊伍,麵對未知的敵人,本來是最容易潰散的。然而在納蘭性德的安排下,軍事機器極為有效地運轉起來。晨曦尚未破曉之時,原本尾大不掉的隊伍就在黑暗的平原上分成兩股,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分道揚鑣。

南行的那支馬隊,在華北的曠野中劃出一個大大的S型,繞道西南,接近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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