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潢的名字一出,見多識廣的周平順和消息靈通的小杯子就同時叫出了此人的身份。
“你是靳輔!”曾經大名鼎鼎的河道總督,總理清朝水患長達十年之久。但隨著明珠的倒台,作為明黨力推的河道專家,靳輔也被削去所有職務,更是被扣上了治河不利、勞民傷財的罪名。
而陳潢,那也是一個奇才。此人自幼不喜八股文章,因而屢試不第,但卻癡迷於農田水利一道,不到三十歲就親自踏遍了黃河沿岸,創新了不少治水之法。然而他一介布衣,若沒有奇遇,怕是一輩子都隻能幻想自己的治河大業了。
但命運是個喜歡牽線搭橋的小妖精啊。康熙十年,靳輔在奔赴安徽上任的途中經過河北,偶遇了同樣在河北客居的陳潢,上演了一出伯樂相馬的好戲。
陳潢這個連第一輪科舉都沒有通過的怪人,在十年的時間裡,將全國的水利工程一點一點改成了他心目中的模樣。“再給我十年時間,大清將永絕水患。”就在去年的年關,陳潢還在眾人麵前如此誇口。眨眼間,明珠倒台,本就被人詬病時間太久的治河工程中道崩阻。
靳輔確實是一個河道專家,但在此之前,他先是一個官員,是一個家的頂梁柱。而陳潢,除了他的水利工程一無所有。這也是為什麼靳輔還能撐得住,陳潢卻已經失去了求生欲,徘徊在死亡邊緣。
周平順將其中的彎彎繞繞與八阿哥一一道來,最後概括道:“靳大人來求主子,一則主子天潢貴胄,不懼索相勢力;二則主子身份尊貴,能給陳大人以信心。”興許皇上還沒完全放棄他們原本的方案呢。
然而,“皇上將主子從延禧宮挪出來,想來是不想讓主子跟明珠有過多牽扯,至少也該冷淡幾年。如今……靳輔畢竟是明珠一派的重臣。”
靳輔一聽,哭得更厲害了。“難道真是天要亡省齋嗎?”省齋是陳潢的號。
“靳大人,我等敬你是名臣。但八阿哥還小,還請不要以道義逼之。”
八阿哥看著立場截然不同的靳輔和公公們,搖搖小手:“既然求到了我跟前,就沒有看人病死的道理。事情已經在皇阿瑪跟前過了明路,若是明天他老人家問起來,難道我說我因為害怕皇阿瑪生氣,所以見死不救嗎?”
小八爺太過浩然正氣,周公公啞口無言。
“還等什麼?靳大人快帶路呀。”
柳暗花明又一村,靳輔大喜,連忙甩著膀子就衝出了三懷堂。一行人快馬加鞭,半個時辰就到了陳潢在京租住的小院。這座小院已經有些年頭了,牆角都長出了厚厚的苔蘚。但房子還算密封保暖,也因此屋內的酸腐氣味格外刺鼻。
八阿哥在麵上蒙了一塊高溫消毒過的麵巾,湊上前去。借著油燈昏暗的光線,可以看到陳潢的臉色黃中透青,眼中布滿血絲,身體更是消瘦,伸手就能摸到骨頭的那種。
真的是半隻腳跨進了鬼門關呀。
“省齋、省齋,你看看,是八阿哥得了皇上的令來救治你了。”靳輔毫不嫌惡地握住陳潢乾枯的手,使勁搖晃。這身份差距懸殊的兩人是真的至交好友啊。
胤禩沒去在意靳輔一定程度上的假傳聖意,也沒管陳潢動起來更加嚇人的眼珠子,隻一門心思地摸脈看舌苔。
“是否上吐下瀉,便血腹痛,已逾十日?”八阿哥問道。
陳潢瞪著滲人的眼睛:“是。”
“你頭痛、視物不清,已有多久了?”
“大約三天吧,我記不清了。”
小八爺就有數了,這是牢裡環境濕寒,兼吃得不乾淨,感染了痢疾。上吐下瀉又得不到醫治,所以越來越嚴重,以至於人都脫了形,發展到現在,已經到了頭暈眼花、精神恍惚的狀態了。
“先溫補,再清毒。身體太虛了,再下黃連一類的猛藥會撐不住。”小八爺抽出藥方單子,一邊寫一邊念叨:“人參、芍藥、甘草、肉桂、白術……這副藥先煎出來喝了。”
常用藥材都是現成的裝在小藥箱裡,小杯子也是煎慣了中藥的老手,三下五除二就抓了小八爺要的分量,端著小砂鍋顛顛地去生火了。
小八爺的牌麵不能丟。這陳潢必須活下來。
寒冷的臘月的夜晚該是很漫長的,然而,若是有事情忙碌時間也會過得很快。灶台上的小砂鍋滾第三回的時候,天邊隱隱約約出現了曙光。
陳潢躺在榻上,在藥物和針灸的作用下陷入了許久未有的安眠。而小八爺也蜷縮在周公公的懷裡,裹著大棉披風直打小呼嚕。隨著出宮的大內高手們自然是不困的,還在周圍戒備。但其中已經少了一人回宮跟康熙報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