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總兵的姚家充滿了詭異的色彩。這源於上一代的家主姚啟聖, 著實是滿清官場上前無古人的奇葩。
姚啟聖年輕的時候是個遊俠,殺過強搶民女的清兵,也殺過為富不仁的漢商。偏他又聰明有才, 無論是跟清廷還是跟當時的三藩、台灣的官僚都能套上話, 因此雖然在多方人馬的底線上瘋狂蹦迪,竟然還混上了官當。
姚啟聖的官路也頗為傳奇。
他第一次當官跟玩似的, 靠嘴皮忽悠混上一個小吏,上任第一件事就殺了個狗大戶, 然後棄官跑路了。
他第二次當官也很輕鬆, 輕輕鬆鬆考了個鄉試第一, 輕輕鬆鬆當了廣州的知縣。然後姚某人輕輕鬆鬆開了個海禁,輕輕鬆鬆把官帽丟了。
二度丟冠的姚啟聖回鄉經商,這一階段的姚家堪稱資產成謎,因為五年後三藩亂起, 姚某人自掏腰包就拉起了一支幾百人的軍隊, 為打敗盤踞江南的耿精忠立下了大功。這必須封賞啊,於是他第三次當官了, 直接就以功封成福建總督。從理論上不能當官的商人一跳跳成封疆大吏,就是這麼酷炫!
看了這份履曆大家就知道,這是個難以評判的家夥。他不是正統的儒家子弟,走的科舉師徒門人的那條結黨路;他也不是正統的旗人, 安安分分地忠於皇帝忠於大清;他甚至不是典型的孤臣,滿嘴跑火車半點都不像清廉的樣子。姚啟聖沒有名沒有利,沒人看得清他當官是為了什麼。或者姚啟聖壓根兒就不想當官, 隻是恰巧當了官罷了。
無法理解,不好掌控。一直到他死了,他還是官場眾人眼中的異類。
不過好在姚儀是個踏實且老實的將領, 這讓康熙鬆了一口氣的同時還隱隱有些失落。
那個異次元病毒一樣的姚某人終究是不在了。
姚家的府邸距離興盛的清河坊不到兩公裡,周圍都是漢軍旗的旗營。大約是因為祖籍就在江南的緣故,那房屋修得白牆黑瓦,小巧精致。
當然,“小巧精致”是好聽的說法。事實上,姚家漂亮的黑桐木大門隻能容兩個人並肩通過,更彆說皇帝的儀仗了。於是沒少被皇阿哥們吐槽“逼仄”。
姚啟聖的正妻何老太太尚在人世,穿著全套品級大妝帶著一家老少在正堂接待了到訪的皇帝一行。
不過他家的正堂顯然也不是為了接駕而設計的,能容納二十個客人已經是頂天了。因此康熙隻帶了兒子、護衛和記錄官,大部分隨從則被留在了門外。
顯然,康熙也覺得杭州總兵住小房子委屈了,跟姚儀說話頗為關切。“就沒有想換一個寬敞的住處嗎?”
老實人姚總兵:“本地建房舍都這樣,我家人口簡單,已經很寬敞了。”
康熙:……可不是簡單,你家的仆人人數兩隻手就能數過來。
皇帝還語塞呢,旁邊的姚法祖就加上一句:“是皇上帶的人太多了,才顯得我家小。”
熊孩子瞎插嘴,當場被祖母敲了個爆栗子。
“哈哈哈,我們此前見過的。”康熙順勢轉移了話題,喚姚法祖上前進行靈魂拷問,“多大了?讀書如何?”
小姚同學回話挺大膽:“十二歲。會背《論語》、《詩經》和《唐三百》。”
這在十二歲的少年人裡不算讀得多的,但這孩子著實自信滿滿,很是討喜。於是康熙也樂得與他多談,考校了兩段論語,又考了詩詞,都對答如流。末了康熙問他:“朕觀你也是有天賦的,怎麼不繼續學四書五經,反而在街上遊蕩呢?”
姚法祖看康熙的眼神有些懷疑人生:“我以後要入兵營的,學四書五經做什麼?”
“此言差矣。八旗子弟雖不參加科舉,但為官一方,難道不需要學問嗎?行軍打仗,難道不需要兵法嗎?這些東西年輕的時候不讀書,走街串巷就能學得的嗎?從前三國時候的呂蒙當了大將軍,還被人勸著讀書呢。”
小少年被說得腦袋都低下去了。他家的大人也是寵孩子的,看到這光景就不忍心。祖母何老太太主動解釋道:“家裡的男人整日忙於公務,咱們家經商的出身,想找個好先生也沒門路。便隻好在家學些拳腳。”
康熙的手掌在座椅扶手上摸了摸:“哦?”
旗營裡的孩子讀書不多,這恐怕是個普遍問題。這還是祖上漢人的漢軍旗人家呢,姚啟聖當年也是個學霸,子孫尚且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