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裡雲銷雨霽, 那場連綿了整個初夏的淫雨終於不情不願地離開了華北大地,留下了無數被細菌和病毒殘害過的家庭。
其實對中央王朝的權貴們來說,後期陝西的大疫遠遠比不上出現在北京城外的幾個瘧疾患者來得重要。
等到雨停了,太陽出來了, 眼看著又是一個熟悉的乾燥的夏秋了, 康熙帝就開始下令北巡。木蘭秋獮必須是得有的。
小八爺試圖請旨留在京城等前往疫區的太醫返回。“我看好的葉桂和章弈還沒有回來呢。”
然而康熙給他的答複是:“你要是想收他們做門客,直言便是。難道會有人拒絕皇阿哥嗎?何須在京城等, 沒的自降身份。”
於是小八隻能蔫蔫地跟了出去。
他心裡總歸記掛著南邊的疫情。幸好有小夥伴姚法祖留守在京城, 在接到葉、章二人後往木蘭送了信鴿。
從那張窄窄的信紙上看到“瘟疫已消”四個字後,小八爺可算是展顏笑了。
康熙收到消息隻會更快, 每日六百裡加急的奏折早就將瘟疫被控製的好消息報了上來,原委數據清清楚楚:
此次能夠那麼快控製疫情, 一來是因為天氣轉冷,熱毒消散。二來是因為有了來自京城的技術指導。
自從老百姓開展了轟轟烈烈的滅蚊活動,果然瘧疾就少了;自從老百姓學會了煮開水消毒食物和餐具,果然痢疾就被遏製了。
漢軍旗李家有個子孫在西安駐軍, 也差點因為疫情去了,被黃花蒿救了一命, 因此奏折中對太醫們很是讚賞。李家是貨真價實的開國勳貴, 戰功聲望不在石家之下, 這份讚賞分量可不輕。然而他點名表揚的是葉桂, 這就有些尷尬了。
葉桂不是正兒八經的太醫, 隻是個掛名的。
康熙把小八叫到帳篷裡,指著李將軍的奏折給兒子看。“這個葉桂, 便是你看中的那人嗎?”
小八爺毫不客氣地將上下文都瞅完了,才喜滋滋地點頭:“那可不,我的眼光。”
康熙看他一副小老鼠偷到了燈油的模樣, 忍不住失笑:“那便聘到太醫院來,給個禦醫也當得。”
“可彆。”八阿哥瞧瞧帳中沒有外人,連忙試圖打消皇帝的念頭,“好阿瑪,人家一個專長瘟疫的,又年輕,正該行走四方積累經驗廣延名聲的時候。何必在宮裡學著看娘娘們的眉眼官司開太平方呢?這不是將上好的鐵礦拿去造紙嗎?”
“你呀,心總是這麼寬仁。”不是被當著眾人下麵子,康熙就能理智思考,有時甚至還挺好說話,“你的兄弟們都是喜歡什麼就去搶去奪的,唯有你跟他們不同。”
小八爺心道我這樣才是正常的,你們皇族才是過於霸道。然而這話就算是私底下也不能跟康熙說,於是他嘿嘿一笑:“自古就沒有禦醫能成為扁鵲、華佗、李時珍、張仲景的。華佗倒是給曹操治過病,結果命都丟了。我想讓葉桂成為漢朝的張仲景、唐朝的孫思邈那樣的人物,流傳後世也是大清的一項功德。”
“竟對他評價如此之高嗎?葉桂比之吾兒如何呢?”康熙驚訝地問。
小八爺撓撓臉:“我也很厲害啦。呃……但是吹朋友嘛,總要吹得好一些的。”
康熙無語,然而他喜歡八兒子在他跟前就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耍耍無賴,顯得他們就像平常人家的父子那樣親近。哪怕八阿哥跟他的肩膀一樣高了,孺慕和親昵都像他還是個豆丁時候一樣。“在皇父麵前也打誑語了。罷了罷了,既然你堅持要將那些民間大夫再放回去,朕也不阻攔你。然他們有功,該賞賜是要賞賜的,免得說我們天家人讓布衣打白工。”
小八爺這才高興了,從康熙爺的果盤裡挑了葡萄吃,剝一顆給自己再剝一顆給康熙,嘴裡還念叨著他的新發現。“聽說西洋有個器物叫‘顯微鏡’的,能將物體放大百倍有餘。頭發絲看上去有手指那麼粗,米粒看上去會饅頭那麼大。將人血置於其下,能看見瘧疾之蟲呢。”
對於瘧疾之蟲真的能被看見這件事,康熙爺這尊大佛表示了期待,“可以讓盧依道去信購買所謂‘顯微鏡’”,不過眼下呢,既然來到了草原上,八阿哥應該更關注騎射一些。
“前些日子知道你掛念著南方和陝西的疫情,在外頭跑馬魂不守舍的朕也不忍心責怪於你。然如今既然得了疫情緩解的消息,你也該振作起來才是。每日裡的騎射功課不能再落下了,若是再打不滿五隻兔子,朕可要罰你銀子了。”
被老爹拿捏住了經濟命脈的小八爺飛也似地奔出去,當天就從草原上獵回來三十隻兔子,第二天又是五十隻,算是把之前的欠債一並償還了。駐地周圍的兔群差點滅族,這就是後話了。
剝下來的整整八十張兔皮,做成了一白一灰兩件皮毛披風,都準備送給即將出嫁的三公主端靜。
沒錯,這次木蘭秋獮有著與往年不同的意義。康熙帶著一大群兒子和妃嬪,給婚事波折的三公主送嫁。
小八爺還沒有動身去給姐姐送皮草,三姐姐卻找上了門。哦不,準確地說是帳篷,還是八爺和九爺共住的帳篷。彆問尊貴的皇子為什麼會住雙人間,問就是九爺樂意。
因為是在送嫁途中,哪怕是常服,端靜公主也穿得華麗。寶藍色底大紅色鳳鳥紋的旗袍,小兩把頭上簪著紅寶石純金的發梳與步搖。哪怕是走在營地裡,遠遠都能讓人認出她是即將撫蒙的大清公主,不是什麼侍妾或者宮女。
“三姐姐這麼穿,倒是比從前素淨的樣子好看。”對於姐姐妹妹,小八爺張嘴就是誇的。
三公主拿帕子輕輕遮住塗了大紅口脂的櫻唇,細聲細氣地說:“前些日子八弟一直心事重重,我也不知道是否該打擾你。這兩日看著活泛,因此才找上門了。八弟、九弟莫要怪我怠慢。”
九阿哥不耐煩這種彎彎繞繞的客氣話,道:“三姐有話就說。咱們一個阿瑪生的,能幫忙的地方絕無二話。若是不想嫁人,咱們一起找皇阿瑪說去。”
三公主搖搖頭:“我雖不濟,但也沒有事到臨頭才反悔的道理。隻是前些日子聽說了喀喇沁杜棱郡王的前世子的事跡,所以特來感謝八弟的。”
三公主本來要跟杜棱郡王嫡長子聯姻的,那可是個夜夜笙歌還不把女奴當人的家夥。好在這樁婚事被小八爺在多倫會盟時攪黃了。杜棱郡王世子之位和駙馬之位一並換給了嫡次子塞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