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聲雞鳴過後, 簡陋的木板門被推開, 鄭魏娘子從茅屋裡走出來,拿著臟衣服和棒槌, 打算去河邊洗衣服。
她已經許多天沒有出門洗衣服了,每次都是悄悄出門拎回來半桶水。
國都的戰爭,已經持續了許多。
鄭魏氏出身魏國,她曾是魏國一商人的女兒, 之前魏孟兩國大戰,她父親被扣押在孟國,她便隨之留在了孟國。即使後來孟魏休戰,她父親也沒回去, 而是去了天上京。
她, 則被父親賣給了國都的一戶鄭姓人家做了娘子。
那會兒她父親窮困潦倒, 想要去天上京, 卻連一口乾糧都拿不出來,隻能將她這個留在身邊的女兒賣了,在外人看來, 她父親似乎沒有做錯,也沒有虧待她。
鄭家雖說不是大族,但在國都有房,家中還有些許田地,是極好的歸宿了。
可惜,這樣單薄的富貴是維持不了多久的。沒過多久, 鄭家的田地便被趙家一個下人占了去,一家子被攆到這破舊的農莊上生活,嬌生慣養的鄭家姑娘們受不得苦,自己出去尋更好的生路了,公公婆婆拿著賣女兒的錢,給她那病鬼丈夫看病買藥,一日日的熬著。
鄭魏氏今年十六歲,在她短暫的一生中,她是沒有名字的。
在家時,母親會喚她嬌嬌兒,那是幼時的乳名,出門父親介紹她,隻是說她是家裡的三女兒,嫁人後,她成了鄭魏氏。
“鄭大娘子也出來洗衣服啊?”
鄭魏氏將木盆剛放到河邊,身後傳來一人喊她的聲音。
應該是喊她,自從鄭家的幾個姑娘出嫁後,她就成了鄭家大娘子。
“劉大姐。”
回頭一看,是認識的街坊,劉家大兒子的媳婦,她稱呼為劉大姐。
“從今日起就不能喚我劉大姐了,我母家姓馮,你喚我馮娘吧。”
馮娘笑的格外燦爛,一掃前幾日惶惶不安的模樣,像是遇見了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鄭魏氏不明所以的點點頭,她不是個喜歡問話的性子,自小她就學會了一件事,那就是聽彆人的,不要有自己的主見。
要聽父母的,要聽夫君公婆的,至於她的想法,她算是個什麼東西呢?
“誒呀,鄭娘子原來姓甚名誰?過幾日南王到了鳳棲城,就要給咱們上戶口了,屆時要用自己的本名,不能用夫家的。”
馮娘一想到今天從幾個在大族家中為仆的親戚那裡聽來的話,就開心的不知該如何是好。
“鳳棲城?”
鄭魏氏用木盆舀了半盆水,放在一旁,將難洗的衣服浸泡在木盆中,手上拿著輕薄的平攤在石塊上,她她不明白馮娘說的鳳棲城是哪兒。
“就是咱們這兒啊,之前國都的名字被趙賊改成了武城,王上不喜歡,如今叫做鳳棲城了。”
馮娘剛剛還稱呼南王,現在就已經稱呼王上了。
鄭魏氏對王沒什麼好奇心,她原是魏國人,魏國的那位王有多暴虐,天下諸侯儘知。
“也不知道這個名字能叫多久,打了兩個月的仗,咱們就成了南王的子民了?”鄭魏氏低頭洗著衣服,沒看馮娘,她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她前兩年還是魏國人,後來成了孟國人,再後來換成了孟趙子民,現在又成了南王的子民。
以後她還會成為誰治下的百姓呢?
她雖然沒有顛沛流離,卻覺得心無定所,無比寂寥惶恐。
“這次不會了,南王是原來孟國的長公主,我聽說,她治下三州之地和平安穩的很,天上京更是繁華昌盛,猶如天上國一般。南王還說,她要讓這天下的百姓,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
不知為何,在聽到那一大串不明白的話時,鄭魏氏心頭一熱,鼻頭泛酸,她遲鈍的回頭問道:“馮娘,這些話是什麼意思?”
馮娘沒讀過書,她本如鄭魏氏般,不知道這些話是什麼意思。
但她現在卻將這些話記得死死的,隻因這是天上京先到鳳棲城的官員說出的話。
“你不知道啊?有天上京的講女過來了,她們正在籌辦掃盲學校,其中一個講女曾路過我家門口,同我說了這些話。她說,這些話的意思是,老人能終其天年,壯年能為國效力,孩子能順利長大,無妻無夫的老人,無父無母的孩子,身有殘疾的人都能得到供養,讓大家都活下去。”
鄭魏氏聽著聽著,鼻頭更酸,她心裡像是有什麼東西堵著,散不出去,心裡更是難受極了。
她想起了母親。
她的母親,一個普通至極的農婦,沒讀過書,不識得字,每日裡隻想著如何能多留兩口飯,叫孩子能吃一頓飽飯。
她的母親,被父親拋棄了。
父親去了天上京,不管以後如何,是肯定不會回魏國了,在魏國沒了丈夫的母親,日後該如何呢?又能如何呢?
或許是聽族裡長輩的話,扔下她那幾個年幼的弟弟妹妹,尋他人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