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麼不好說的,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沈祁語氣帶著釋然,“我媽小時候被拐賣過,在娛樂場所裡度過了整個童年。年紀稍微大點,就懂往外跑。有一年我爸年末調崗,遇到了逃出犯罪集團掌控的她,當時正好的新春時節。”
“啊……”謝瑜完全沒料到沈祁會這麼說,言語發澀地應了聲,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他覺得,這時保持安靜,或許更為恰當。
“所以春節在我們家,從來就不是什麼幸福的代名詞。”沈祁把手上的草梗拋得遠遠地。
“但是,被救出來,不應該是件很棒的事嗎……”謝瑜想起了謝嬋的遭遇,心有戚戚。
“或許吧。”沈祁聳肩,語氣平淡,卻分外帶出些無奈,“如果被救的時候,沒有斷腿,沒有一隻眼睛發炎到完全看不見,沒有喉嚨裡那些被燙到灌膿的泡的話,或許會幸福些。”
謝瑜一瞬間聯想到謝嬋被找回時,那觸目驚心的、遍布滿身的傷痕,徹底說不出話來了,他吞咽了下,彆開了視線。
他完全體會到了原身儲存在記憶裡情緒。或許家人失蹤,慌亂多過後怕。但目擊那些血淋淋的真相後,仿若一瞬間徹悟,由悲轉恨,又從恨裡,平白生出濃烈的狠意來。
“或許是出於恩情,又或許是性格合適,總之兩人就這麼走到了一起。”沈祁重新去把那棵草撿了回來,抓在手心裡揉捏,“我媽很沒安全感,救回後就被診斷出了應激障礙,測評指標非常不樂觀。”
“那怎麼辦……”謝瑜喃喃,聽著沈祁的描述,一瞬間看到了剛被救回略顯自閉的謝嬋。
“調養治療,也有人陪伴著。我爸性格比較軟,陪她做一切她想做的事情。情況在七八年後才出現明顯的好轉,醫務人員最後一次到訪,那時我四歲。”沈祁觀察著謝瑜的表情,從夜色裡隻看得到謝瑜一張緊繃的側臉。
謝瑜看回來,看著沈祁,覺得麵前人在向他展露最私密最柔軟的部分。
“沈祁,你是老大,對吧。”他確認性地問了句,“是不是也因為有你出生,讓你母親的情況有了好轉?”
沈祁怔住,複而露出一抹苦笑,“實話是不知道。從我到沈六,都是基因培育,不是自然胎生的。她身體已經喪失生育能力了,但我爸又覺得孩子或許能讓她從陰霾裡走出來,就堅持要培育後代。小時候我媽看我們,就像看陌生人,隨著病情好轉,情況就好很多了。”
謝瑜在沈祁說沈夫人過往時,就大致猜到了後續一連串的影響。可沒想到,這影響會如此深重。
他想起在電影節看到的優雅典雅的夫人,又想到現在性格開朗的謝嬋,緩緩歎出了口氣。
“扯遠了,要跟你解釋新年的,結果說了這些多。你都不搭話,是沒什麼興趣吧……”沈祁怕了拍滿是草屑的手掌。
“沒有的,沈導,我很願意聽。”謝瑜連忙擺手,猶豫著要不要把自己的故事交換給沈祁。但又擔心說出,會引起不必要的風險。
謝瑜這副欲說還休的模樣逗樂了沈祁,他輕笑一聲,示意謝瑜放輕鬆點,“你願意聽,我也不願意講了。”
謝瑜愕然地閉上牙關,呆愣地舔了舔嘴。
“沒有後續了,都開始正常的生活。走出來之後,還幫助到了一家人。”沈祁把手肘撐在膝上,手掌托腮,意味深長地看著謝瑜,“十七年前在明嵐城,我一家人逛燈市,遇到個與家人走失、抽抽搭搭小哭包樣的男孩,說自己妹妹走丟了。我媽送他去服務中心,還給報了警。好像後來小姑娘給救回來了,真好。”
謝瑜耳內嗡鳴,恍惚間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回過神來,對上沈祁深沉而澄澈的綠眸,就徹底淡定不住了。
他張口結舌,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聲音,“……沈導,你在說什麼?人族星首府的新春燈市嗎?”
沈祁理所當然地點頭,想著謝瑜遲早會知道一切,當下也不準備再在謝瑜麵前裝不知情。
他伸出隻手,在謝瑜麵前晃了晃,“好久不見,小哭包。”
謝瑜消化了好久,才接受事實。他不放心,又多問了幾個問題,想要測測沈祁是不是在誆他。
“說實在的,我不記得你小時候是什麼樣了。當時趕著回巨貓族星的飛船,把你交到服務中心,我們就離開了。隻記得你的鼻涕把我衣服弄濕了,再沒有彆的印象。”沈祁見謝瑜遲遲不伸手,就主動抓著謝瑜的手握了下。
青年手冰冷,掌心還透著微涼的汗。
謝瑜被沈祁一句“鼻涕”給驚呆了,木然之後便是恍然。他有些窘意,又感覺慶幸,隻胡亂地迭聲道歉,說完才反應該來,“……沈導,你是怎麼知道的,那個男孩就是我。”
沈祁難得好脾氣地等謝瑜理智重新上線,這才開口,“該說的我都說了,至於為什麼能知道,你自己想吧。如果都想不到,就真的要比我給你講戲的時候,還不如些。”
謝瑜莫名其妙被批評了一頓,一頭霧水地接下了沈祁拋來的難題。
他左思右想,腦內略過了好幾種可能。還沒等他出聲詢問,就看到身邊坐著的男人站起身來。
“說了這麼久,我也要開始散步了。”沈祁就站著,順手揉了把謝瑜的腦袋。
手上觸感軟乎蓬鬆,沈祁很喜歡,順便把先前從謝瑜手上摸來的汗,給抹了回去。
謝瑜對此一無所知,他看著沈祁彎腰拿起了提袋,伸手把他頭扭向了正前方。
“不準回頭,我去下後麵林子裡。”聲音帶著笑意,悉悉索索踩踏草坪的腳步聲遠去。
謝瑜思緒還很混亂,也顧不上沈祁說了什麼。他一個人沉默地發著愣,直到幾分鐘後,一片黑影從後方襲來。
他本是坐著的動作,下意識要向側邊躲避,趴跪著滾到一邊,定睛一看,是隻叼著提袋的灰白大貓。
眉眼很熟悉,綠色圓眼,粉鼻小嘴,一雙大尖耳,以及無數跟雪白纖長的胡須……
“沈導!你!”謝瑜狼狽地爬開,重新坐定,開始整理衣服。他想低斥沈祁故意嚇唬他的惡劣行徑,但又沒說出口,繃不住臉,不知為何笑了起來。
大貓前爪蹬了幾下草坪,低頭把嘴裡咬著的提袋丟到了謝瑜腳邊。然後繞著青年走了幾圈,悠哉地邁步走遠,繼而在草坪小跑起來。
他一身濃密蓬鬆的皮毛,隨著奔跑的姿勢在抖動。謝瑜視線黏在那具兼顧了力量和流線美的身軀上,好半晌才移開,低頭就看到提袋裡是沈祁原本在身上的衣服。
衣服被疊得整整齊齊,謝瑜隻好奇地往裡敲了一眼。依顏色來看,袋內首層是上衣。底下會有什麼,就完全看不到了。
他滿腦子都是沈祁,一時是原型,一時是人形。覺得乾坐著也無趣,便抓起了提袋,站起來找沈祁的身影。
大貓溜溜達達地跑出去很遠,可惜草坪大不到哪兒去,隻能折回來繼續散步。發現謝瑜在往他這邊跑,乾脆停了下來,蹲坐著就等著謝瑜過來。
夜色下的大貓一身灰白皮毛染上銀霜,變得神秘又美麗。
謝瑜跑來,微微彎腰喘氣,眼睛自然而然上抬,與沈祁的目光相接。
大貓下肢蹲坐,前腿直起,也能到謝瑜胸腹高度。他舔了下鼻子,往前湊腦袋,作勢要去嗅謝瑜。
謝瑜不敢動,屏住呼吸,眼看大貓越靠越近,近到鼻尖對鼻尖。他艱難地吞咽著,剛想閉上眼,就被貓爪摸到了下巴。
沈祁就保持著伸爪的動作,腦袋縮了回去。
謝瑜無法和大貓形態的沈祁溝通,茫然之下,就伸手摸上沈祁的爪子。
沈祁見謝瑜手到位了,就抽走爪子。謝瑜手一空,摸到自己的下巴。按著一痛,蹭起來發現個凸起。
晚上沒休息好,他長痘了。
謝瑜無端升起一絲惱怒,深呼吸平複心情。瞪視眼前的大貓,色向膽邊生,手不客氣地糊上了沈祁的毛腦袋。
大貓順勢低頭,也不躲避,也不反擊,就坐在原地任由謝瑜動作。直到耳背被撫摸了好幾次後,心下升起異樣的舒服感,這才甩了下頭,躲開來。
謝瑜看沈祁腦袋上的毛被搓得淩亂四翹,偷笑著彆開視線。他看沈祁一時半會兒沒走開,就原地坐下,近距離陪伴大貓。
沈祁看謝瑜坐下,自己就跟著趴下,側躺,一雙長腿伸在謝瑜身側,大腦袋擱在腿上,修長的脊背繞過謝瑜,尾巴往裡甩,愣是以身體,繞著謝瑜兜出個圓形來。
大貓從來都是矜持地蹲坐,頭一次伸展身體,形態優美又具有震懾力。
謝瑜目擊這這一切,臉都紅了。
麵對著這個外表大貓、內裡沈祁的存在,他被圍住,羞窘之後又覺得很興奮。他滿腦子是那雙不管什麼形態,總是顯得沉穩可靠的眼眸。但這會兒,這人在他麵前擺出了最能誘惑他的姿勢。
或許,這其實是巨貓族非常正常的生活習性?
謝瑜在心底百般給自己找理由,越想壓抑情緒,就發現越難去抑製靠近沈祁的想法。他身體比意誌更誠實,慢慢靠近這隻巨獸。
“沈導,我能……”
他心頭直跳,環顧四周,發現沈祁連給他伸腿的空間都沒有留,開口就有點結巴。
大貓睨了青年一眼,合攏眸子假寐,甩了下尾巴,輕輕抽在了謝瑜背上。
尾椎竄起酥麻觸感,謝瑜仿佛像被過了電般,直起脊背,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