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雪麟默了片刻,看著前方夜色下的屋頂,哪怕最心疼燃料的人家,今天都儘可能地點起了燈,可謂是萬家燈火。
但熱鬨都是彆人的,莊雪麟的眼裡隻有一片灰白中,一點一點比較亮的白色而已。
他說:“我會跟他們說。”
顧秋笑道:“你怎麼不問,我為什麼沒提起給你的禮物?”
莊雪麟道:“我無所謂,沒有也行。”
“真的嗎?”
“嗯。”
顧秋皺皺鼻子,心想逗這人真是沒意思,完全不捧場。
“好吧,其實是給你的禮物我還沒想好,你想要什麼新年禮物?”
莊雪麟怔住。
這一刻,時間仿佛倒回,他記起很小很小的時候,似乎是剛確診他是全色盲的那一年,那個女人心疼地抱著他哭,問他說:“麟麟想要什麼禮物,媽媽都給你。”
他偏頭想了想:“我想要看煙花,他們說煙花是五顏六色的,我想要看到五顏六色的煙花。”
那女人頓時抱著他嚎啕大哭,承諾他,要在過年的時候,給他放一場最盛大的煙花,讓他看見世界上最絢爛的色彩。
然而他終究沒等來那場盛大的煙花,因為那女人很快清醒過來,知道那是永遠不可能辦到的事情。
她親口許下的承諾,她辦不到,正如她生下的孩子於她是一種恥辱般,令她如鯁在喉。
於是在那年過年前,那女人就對他隻剩下冷漠和厭惡了,她總是用一種嫌惡痛恨的目光看著他:“我怎麼會生出你這樣的殘次品,現在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是有缺陷的,都是因為你,我被所有人笑話!”
好一會兒沒有他的聲音,顧秋忍不住問:“莊雪麟?”
莊雪麟下意識說:“煙花。”
“什麼?你想要煙花啊。”
莊雪麟回過神來:“沒有,我隻是隨口一說。”
顧秋道:“那你得換一個要求,煙花肯定是不行的。”
莊雪麟有些疑惑:“為什麼肯定不行?”
“現在是什麼時候,誰敢放煙花啊?白天又響又看不出個什麼來,放在晚上的話,好看是好看了,但又響又亮,會招來變異鳥群的。”
顧秋說著,前世就聽說有一些傻逼,沒事放煙花熱鬨,結果招來了變異鳥群甚至還有喪屍鳥群,最後直接全村吃酒,夠熱鬨了吧。
莊雪麟道:“還會這樣?”
“你自己想想啊,難道沒有道理?”
莊雪麟微微笑了下:“有道理。”
“是吧,對了,那些龜怎麼樣了,大年夜有沒有加餐?”
莊雪麟沉默,大年夜的,龜群恐怕還在工作。他這次出門,把龜交給宋成那邊了,回來後還沒去看過。
顧秋一聽就知道他又壓榨龜群了:“你要給它們放放假啊,它們還小呢。”
杜鮮都把盤子裡的餃子吃得隻剩最後一個了,人電話還沒打完,他嘖嘖搖頭,沒想到有一天,煲電話粥這種事還能發生在莊雪麟身上。
這麼想著,莊雪麟掛了電話回來了,嘴角還帶著他自己恐怕都沒察覺的笑容。
杜鮮嘖了一聲:“都說了什麼啊?”
莊雪麟重新拿起筷子,說:“顧秋說給你們帶了禮物,讓有時間去一趟西武縣。”
“難道是上次那樣的麵粉,那個味道,我真是想了好多天了,我們什麼時候去?”
“她還沒回來。”
餃子已經冷了,但莊雪麟吃著,卻似乎比之前的味道更好了。
隻是還沒吃幾個,手機又響了,這次是來自莊雪青的視頻通話。
莊雪麟動作一頓,看著這個視頻申請響到自動掛斷,接著又響了起來。
他終於接了起來。
一接通,那邊的熱鬨氣息就傳了過來,莊雪青在老宅裡,穿得很喜慶,莊家人正在熱熱鬨鬨地過年。
“哥!看得見我們嗎?我們要吃年夜飯了,你在外麵吃的什麼?”莊雪青笑嘻嘻地說,顯得特彆年輕有活力。
莊雪麟淡淡點了下頭:“祖母最近還好嗎?”
“奶奶啊,她很好啊,就是爺爺和叔伯爸爸都不在家,我們這些小輩能回來的,就從各地趕回來陪她過年,還有一些親戚家的年輕人也來了。”
視頻轉了幾個角度,對上了一張保養得很不錯的臉,明明快七十歲的人了,看起來才六十的樣子。老人家麵相慈和,隻是對上屏幕裡的莊雪麟,笑容就隱沒了幾分。
莊雪麟道:“祖母。”
莊祖母點點頭:“雪麟最近還好嗎?”
這問候語都和莊雪麟一模一樣,莊雪麟也回道:“還好。”
祖孫倆完全就是沒什麼話可說,相對無言片刻,莊祖母說:“讓你姑姑打個電話給我。”
莊雪麟道:“是。”
說完鏡頭就轉走了,一個俏皮可愛的女孩子出現在鏡頭前:“二堂哥,好久不見啊,聽說你現在在Q市,交女朋友沒有啊,我哥都要結婚了!”
莊雪麟道:“雪翊要結婚了?什麼時候?”
“如果順利的話,三四月份吧,還沒徹底定下來,到時候芃芃姐和她男朋友也會來,二堂哥你回不回來啊?”
這話說出來,就感覺那邊都安靜了一下。
莊雪麟依舊淡然:“到時候看情況吧。”
女孩子似乎也察覺到自己說錯話了,趕緊轉移話題:“婚禮當天,我想穿紅色的禮裙,但大家都說那樣會蓋過我嫂嫂的風頭,最好穿粉色的,二堂哥你說我穿哪種好?”
這話說得,氣氛更僵硬了,莊雪青的畫外音傳了過來:“莊雪音!你過分了啊!”接著手機被搶了過去。
莊雪音吃驚道:“我哪裡過分了?啊,對不起,我忘了二堂哥看不見顏色,大概不知道紅色和粉紅色有什麼區彆,我不是故意的嘛!”
手機被拿在莊雪青手裡,晃過了許多人的臉,有莊家人的,也有所謂親戚的,莊雪麟就看到那些人臉上或皺眉或輕嘲的表情,隱隱約約的嗤笑聲傳入耳中。
莊雪麟倒是仍沒有什麼情緒,但桌子對麵的杜鮮卻快要聽窒息了。
這都什麼親戚!
怎麼不降一道天雷劈死他們?
就在此時,視頻那邊發出“嘭——啪”的聲音。
杜鮮:臥槽!老天聽到我的呼喚了?
莊雪麟道:“什麼聲音?”
莊雪青把手機舉起來:“哥,對不起,我也不知道莊雪音會把手機搶過去,還這麼不懂事。”
杜鮮翻個白眼,你開的視頻通話,還把手機交給彆人,就該料到,這手機誰都能拿得過去,誰都能對你哥說出任何話。
這道歉假不假,虛不虛啊?
莊雪麟又問了一遍:“剛才什麼聲音?”
接著又是“嘭——啪”的聲音,很密集地響了起來。
莊雪青道:“啊,你說這個啊,是煙花啊。”
莊雪麟:“……你們放煙花?”
“是啊,看,是不是很漂亮?”鏡頭對準夜空,一朵朵煙花綻放開來,年輕人們都來到外頭,欣賞著末世之後難得的瑰麗景象。
不過在莊雪麟眼中,這就是一片深色的背景中,不停閃現一片片亮白色的東西。
他皺眉道:“不要放煙花,讓人停下來。”
莊雪麟這聲音略有抬高,都蓋過了煙花的聲音,周圍人都聽到了,莊雪青一怔:“哥,你說什麼?”
“我說,不要放煙花,危險。”
邊上有人譏笑:“這莊家的二公子真有趣,自己無法領略煙花的風采,也不許彆人看。”
“就是啊,都說莊家二公子清冷出塵,不沾俗物,沒想到性子這麼霸道,什麼清冷也是假的吧?”
莊雪麟第一次沉下了臉:“莊雪青,這是很嚴肅的事情,照我說的做!”
鏡頭對準莊雪青的臉,青年十分為難:“哥,這個,現在大家這麼高興,我不能乾這麼掃興的事啊!難得能這麼放鬆,明天大家又有好多事情要做,你放心,不會起火的,很安全的!”
莊雪麟道:“我說的危險是……”
他話沒說完,通話已經被掛斷。
莊雪麟沉默了一下,再撥回去,已經撥不通了。
莊雪麟臉色難看,杜鮮小心道:“那個,最近不是變異鳥類激增嗎,信號塔給鳥破壞了不少,信號就時靈時不靈的,打不通也正常。”
不過再正常,也不大可能前一刻還能通話,後一刻就沒信號了。
這顯然就是那頭有意不接。
莊雪麟沉著臉,打了個電話給莊夫人:“姑姑,祖母讓你打個電話給她……你最好馬上就打,然後讓他們不要放煙花,可能會引來變異鳥。”
“杜鮮,你往西武縣論壇裡也發個帖子,讓不要放煙花。”
接著他直接聯係了基地的長官,讓基地直接下禁令,不準半顆煙花升空。
他是沒想到,真的有人會放煙花,不過不是有錢有閒自以為是的,估計也做不出這種事。
……
首都,莊家,莊雪青掛了電話後,其他人笑道:“你這哥哥可真有意思,管天管地還管彆人放不放煙花。”
莊雪青有些掛不住臉,僵笑道:“他也是關心我們的安全。”
“關心我們的安全?又不是小孩子,放個煙花還能炸到自己或者燒到房子嗎?搞笑!”
“好了,難得能放鬆一下,明天又要回部隊了,就不要提無關緊要的人了。”
“聽說莊雪麟在那個Q市,連編製都沒有,什麼機動組,那不就是一塊磚,哪裡需要哪裡搬嗎?”
“那也是沒辦法啊,他那個情況……”
莊雪青皺著眉,想跟這些人理論,但被堂兄弟拉住:“好了好了,都是自家親戚,大過年的你還想跟他們吵嗎?”
“可是我哥……”
“你要是真為你哥好,以後這種場合就不要提起他!”
莊雪青道:“要不是莊雪音陰陽怪氣地說那些話,我哥也不會生氣,也不會說出不讓放煙花的話。”
莊雪音躲在女孩子堆裡,衝著這邊吐舌頭,她就是不喜歡那個二堂哥,從前還想和她親哥搶女朋友,搞得她哥和芃芃姐有情人不能在一起!討厭死了!
“就算雪音不對,他一個大男人跟堂妹計較,也是不像話。”
莊雪青悶下來,隻能作罷,之後就不大提得起勁,忽然他看向天邊:“你們看那是什麼?”
“烏雲?好大一團,要下雨了吧?”
“快把煙花放放完。”
“不對,不對!”這些年輕人畢竟都是世家子弟,到底不全是草包,有人喊道,“大家趕快進屋,那不是雲,是鳥群!”
“基地裡怎麼會有鳥群?軍隊呢?怎麼還不把它們打下來?”
鳥群的速度實在太快了,人們剛躲進屋裡,剛關好門窗,外麵就徹底黑了,鳥群徹底遮蔽了外麵的月光和燈光,接著是乒乒乓乓的聲音,仿佛冰雹墜落,但誰都知道,這不是冰雹,是鳥在攻擊房子!
這個夜晚,很多地方都在放煙花慶祝,傻子和閒人遠比顧秋莊雪麟以為得要多,於是慘劇也就發生了。
大年初二清晨,西武縣船隊終於再P市碼頭靠岸,自此,六大六小十二條船,終於回到了目的地。
西武縣基地的部隊早已在此等候,吊機備好了,能調動的船也都調來了,就等著從大貨輪上卸貨過來,再運往基地。
沒辦法,接下去的河道太窄了,大船實在開不進去。
顧秋等人從船上下來,踏上土地的那一刻,人們都長長吐出一口氣。
做了這麼多天的船,終於腳踏實地了。
顧秋感覺站在大地上,還有種在船上晃的感覺。
穆主任看她臉色有點蔫,笑道:“你主要是大多數時間在遊輪上,如果在大船上會好一點,大船不晃。”
顧秋展了展肩,笑道:“那接下來我們是坐車回去,還是坐船回去?”
出差整整半個月,她很想家了,迫不及待想回去,也不知道天台上的菜長得怎麼樣了,家裡的菜又長得什麼樣了,三隻小龜不會把菜啃禿,然後餓壞了吧?
嗯,有冬冬在,應該不至於。
顧秋揉了揉冬冬的大耳朵,這小夥伴真棒,一分為二,一兔二用。
“還是坐船吧,坐船快,等這邊交接好,我們一起回去。”穆主任這語氣,就跟和自家親閨女說話一般,其他人還都覺得十分正常。
事實上,其他人雖然沒把顧秋當自家閨女——那是不敢,但基本也把她當貴人中的貴人捧著了。
畢竟雖說,能夠“點撥”人的是大貓,但這麼多天下來,大家也基本明白了一個事實,那就是這大貓隻親顧秋一個人。
沒成為靈修的人想成為靈修,已經成為靈修的人想要以後有靈氣可以吸收,可不都得討好顧秋麼?
因此,到如今,一應瑣事都是不需要顧秋去做的,人都搶著幫她乾好了,甚至這會兒她站在這,都有人想抱個椅子過來給她坐。
李紹對於大家對顧秋的殷勤看得一清二楚,猶猶豫豫吞吞吐吐著,他來到顧秋麵前:“組長,之前對你有不恭敬的地方,請你海涵。”
顧秋揚眉看他,這個之前身上還帶著那種恃才傲物的傲氣的青年,現在把腦袋低了下來,她道:“你哪裡對我不恭敬了,我怎麼不知道?等等,你是我們組裡唯一一個還沒成為靈修的,可那都是因為你抽簽沒抽中,你不會以為是我動了手腳吧?”
“哦不不,不是,我知道那是我手氣不好,我隻是……”
大家都說,這次回來,顧秋可能要升主任了。
現在靈修有三十來人,以後還會越來越多,而以她現在的功績,都可以直接躺平養老了。
再加上她還要照顧大貓。
所以無論怎麼看,顧秋都不可能再親自帶攻堅組了,這是最後的,以她的組員這樣關係親近的身份,和她說話的機會。
“我之前,和駱幼山走得有點近,但我真的和她沒關係,也不了解她,更不知道她的任何陰謀!”
這是怕回頭被清算,被打成和駱幼山有關聯的人?
顧秋了然,笑道:“好了,我知道了,回去後,肯定會有例行問話和調查,但隻要你是清白的,誰也不會冤枉你,我也不會讓任何人這樣對待我的組員。”
李紹怔了怔,眼前的女生明明比自己小,但他卻有種麵對著師長,被安撫和罩著的感覺。
她是強悍的,暴躁的,但她也是寬和的,理解的。
有時候她是特立獨行的,好像與集體格格不入,但回過頭來看,作為一個組長和隊長,她事事都衝在最前麵,願意拿出自己的東西幫助大家,毫不吝嗇地說出大貓的秘密,幫助越來越多的人成為靈修,更是幫助基地得到這麼多物資。
她真的做得很好。
李紹油然而生一種欽佩,覺得之前覺得她年紀最小,卻壓在所有人頭上,而有些不滿的自己真是太淺薄了。
他誠摯地說:“多謝組長!”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的更新送上~